第317章 而已
作者:希行      更新:2022-05-30 07:04      字數:3132
  蹄上包裹了毛皮,掩藏了密集的敲打聲。

  但依舊可以感覺到地麵的顫抖。

  暗夜裏湧來的兵馬宛如一堵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梁薔就算閉上眼,也能感覺到那堵牆幾乎貼到了鼻尖。

  他想問為什麽,但又想到他沒資格問。

  這一幕先前他已經見過,那一次生死關頭西涼兵收住兵馬肅立,宛如一堵牆。

  那一次他在牆邊保住了性命,那這一次——

  “他們要做什麽?”他聽到自己聲音沙啞問。

  或者該問,你們要做什麽。

  站在他身旁的兵衛說:“將軍不用緊張,他們隻是借個路而已。。”

  借個路,而已?梁薔轉過頭看兵衛:“你們,要叛國。”

  兵衛笑了笑:“什麽叛國啊,要這麽說,他們早就也是叛國了。”

  上次隻看到大夏兵士拿出一枚令牌,生死關頭的西涼兵就停下來,聽話的宛如大夏兵士的左膀右臂。

  “這不是什麽叛國。”兵衛接著說,“這隻不過是,交易。”

  交易,拿著邊軍將士,民眾安危做交易嗎?梁薔垂在身側的手攥起:“這交易,是要戰敗嗎?”

  兵衛皺眉似乎有些不耐煩,旁邊另一個兵衛倒是很溫和,說:“梁將軍想多了,我們大夏怎麽會戰敗, 隻不過, 有時候,需要有勝有敗, 才是方圓處世之道。”

  兩國交戰還要論處世之道?梁薔有些怔怔。

  “兩國交戰又如何?”溫和的兵士含笑說,“國都是人構成的,既然都是人,自然有處世之道。”

  “你就別跟他扯這些了。”先前的兵衛不耐煩打斷, 道, “梁將軍,西涼有人需要一場勝利,而送給西涼人這場勝利對我們戰局不會有影響,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嗎?梁薔隻覺得手心被指甲刺破:“那這一次, 要砍掉我一個胳膊還是兩個胳膊?”

  說到這裏他又自嘲一笑。

  “守關不利, 被敵人闖入,身為將官隻有奮戰到頭被砍下,才能罷休。”

  隻有如此, 他梁薔是英勇戰死的,得到的一起也才能保下來。

  兵衛笑了笑:“你這次連胳膊都不用動,就安安穩穩站在這裏,當做沒看到就行了。”

  “都安排好了,不會讓人發現是你直接放過去的。”另一個兵士再解釋一句,“最多治你一個防守疏忽不利之罪。”

  先前的兵衛伸手拍了拍梁薔的肩頭:“梁將軍,當初少一條胳膊,可以保你依舊勇武善戰榮華富貴, 現在有罪也無關緊要, 依舊能讓你勇武殺敵,更能戴罪立功, 聲望更盛, 你難道不相信?”

  相信還是不相信,也無所謂, 走到現在的他, 還有選擇嗎?梁薔看著前方夜色遮掩的西涼兵, 他現在大喊一聲, 難道就能阻止這一切?

  他拿什麽阻止?他其實什麽都沒有。

  可能他還沒喊出聲,就被這些貼身副將給殺了。

  梁薔看著夜色, 烏壓壓的黑牆向前移動,穿過他的視線, 又宛如如同悄漲的河水,漫過了堤壩,向身後廣袤的大地蔓延。

  四周的明崗暗哨都無聲無息。

  這不奇怪,他來到這裏替換了哨崗,其他哨崗自然也被他帶來的兵衛替換。

  梁薔沒有回頭,身後靜悄悄夜色安靜,但他似乎已經聽到了四起的廝殺聲。

  他啞聲說:“下次輪到我們得勝的時候,請讓我親手斬殺他們。”

  ......

  ......

  “大王——”

  “大王——”

  赤那頭人一路從前鋒衝到了西涼王大營所在。

  王帳守衛們皆是西涼最凶悍的勇士,因為天熱, 赤裸上身,雄壯如山, 讓四周無人敢靠近。

  赤那頭人就算是西涼王的女婿也被攔在王帳外,不能輕易見到大王。

  不過因為是女婿,讓他近了一點, 跪在王帳門口。

  “你又來幹什麽?又是來勸本王收兵的嗎?你們這些家夥,一個個貪生怕死,又沒耐性。”

  “你們可知道為什麽我們西涼一直戰敗?就是因為我們隻想打一打就罷手。”

  “我們的勇武來得快去得也快, 所以才讓大夏人有機可乘。”

  “大夏人要我跪地議和割地進貢,做夢去吧。”

  “這一次我就讓大夏人知道,我們也是能耗得起的。”

  “就是議和,也是他們來求我議和!”

  西涼王憤怒的聲音從王帳中傳出來,震得地麵抖了抖。

  赤那頭人等大王發泄了怒氣,才高聲道:“大王,三王子率兵殺入大夏雲中郡了——”

  他的話音未落,就感覺地麵似乎搖晃起來,帳子裏傳來咚咚的腳步聲,然後帳簾被掀開,同樣赤裸上身,雄壯如山的西涼王出現在眼前。

  “果真?”他俯身問。

  赤那頭人連連點頭:“千真萬確!現在雲中郡已經被三王子嚇得雞飛狗跳了!”

  西涼王哈哈大笑,震耳欲聾。

  “好,好,渾也果然最勇武。”他大聲稱讚。

  四周的守衛跟著揮動手臂大喊“三王子威武!”

  這讓聞訊來的其他王子豔羨嫉妒, 也隻能跟著大喊。

  西涼王指著他們:“你們也都別閑著, 都去給我衝!”

  四周再次齊聲高呼。

  呼聲如狂風。

  ......

  ......

  狂風席卷雲中郡。

  城鎮村落大路上到處都是逃亡的民眾,不管西涼兵到底有沒有在他們這個方向,大家都在恐慌,躲去山穀密林,奔向內地。

  到處都是疾馳的兵馬。

  兵士肅立,氣氛緊張,界子關再一次出現主帥將旗,帥字旗前傳來啪啪的鞭打聲。

  遊擊將軍梁薔正在接受刑罰。

  他赤裸上身跪地,身後兵士揮動長鞭狠狠打下來。

  梁薔的後背已經鮮血淋淋,他死死用手撐著膝頭,不讓自己栽倒在地上,臉色慘白。

  “為什麽不駐守城堡!為什麽率兵到處遊走!致使中軍空虛!”

  伴著鞭打,鍾長榮咆哮的聲音回蕩。

  梁薔咬牙應聲:“末將有罪!”

  “鍾將軍,現在也不是追責的時候。”傅監軍聞訊趕來,見到這一幕,怒聲嗬斥,“放著這麽多兵將不去殺敵,在這裏觀刑。”

  鍾長榮將咆哮對準他:“如此廢物,如此散漫,空喊殺敵有什麽用!傅監軍來監軍這麽久,監出什麽規矩來!”

  戰事不利,這是要栽贓給他了?傅監軍氣得臉色發紅:“鍾長榮!要不是你跟本監軍爭權,搞什麽巡營,讓兵將們分心應對,才給西涼兵有機可乘吧!”

  眼前兩人又吵起來,跟著傅監軍前來的梁籍看了眼兒子身上的傷,此時梁薔已經搖搖晃晃撐不住了。

  “將軍!”梁籍上前抱拳單膝跪下,“事已至此,是梁薔有罪,但目前西涼兵四麵進攻,更有三王子渾也部越過界子關,逼近石坡城,請將軍允許梁薔戴罪立功——”

  搖晃欲倒的梁薔掙紮著跪直,對鍾長榮道:“罪將請,陣前,殺敵,請——”

  鍾長榮冷笑看著兩父子,要說什麽,又有信兵疾馳而來。

  “將軍——石坡城——失守——”

  失守了。

  四周一片嘩然,梁薔也覺得兩耳嗡嗡,雖然,他早猜到了,但當真聽到,腦子裏瞬時一片空白。

  耳邊的嘈雜忽遠忽近,但有些話還是清晰地傳進來。

  “——石坡城駐軍遭受毒煙襲擊,不敵——”

  “——西涼兵攻入石坡城,三十萬民眾被困——”

  他們說,一場勝利交換而已,對戰局沒影響。

  他們說,到時候再英勇殺敵,戴罪立功就可以了。

  對他來說,是交換,是沒影響,是戴罪再立功,但對那些死傷的兵將,對那些陷入敵手的民眾來說,不是僅此而已,而是,生命。

  沒了,就沒了,無可彌補。

  梁薔身子越來越彎,直到重重撲倒在地上,以頭撞地。

  .......

  .......

  殺聲震天。

  腳下宛如踏著刀山血水,但沒有一個人後退,刀光劍影血肉翻飛,不知道過了多久,刀再無可砍,再遠處原本要湧來的兵馬如潮水般退去轉眼化作黑點消失不見。

  “西涼賊跑了。”小山揮舞著刀喊道。

  站在一具屍首上的謝燕來將長刀放下,吐出一口血水:“不長眼的雜種,來小爺這裏找死。”

  幸存的兵士們亦是怪叫呼喝“找死——”“別說闖關,連摸到關口都休想——”

  小山要將受傷的胳膊裹起來,抬眼看到謝燕來裹傷的布散開,忙搶著來要給他重新裹上。

  謝燕來將他踹開“滾蛋,管好你自己。”

  小山嘿嘿笑,一邊擦去血水,一邊利索地裹傷。

  謝燕來拄著長刀看著前方,又轉頭看了看後方,這裏距離駐守的關口還有一段距離,可以說,在西涼兵殺過來時,他們就在這裏等候伏擊了。

  才打了一場,滅了先鋒,那些西涼兵就跑了。

  “小爺,這西涼兵慫的很。”小山一邊裹傷一邊說,“怎麽就能破了界子關呢?”

  “不要小瞧西涼兵。”謝燕來道,“魚蝦各有道。”

  說到這裏,他看向前方,眼神微微閃動。

  “小山。”他說,“敢不敢跟小爺去玩個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