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子陌來到時已經下午兩點多，過了午飯時間，晚飯還要兩三個小時，現在他饑腸轆轆，根本等不到晚飯那頓，老爺子也看出來，對著終端下令，一直等在角落的智能機器人緩緩走出來，轉向後院的廚房。

  ??簡子陌靜靜看著，努力讓自己吸收新知識。

  ??“快，來跟我說說，這浮脈是怎麽切出來的？”老爺子見簡子陌盯著機器人瞅，伸手扯扯他T恤，這一扯，也就驚覺他身上衣服還是髒兮兮的：“我帶你先去衝個澡，下來再跟我說說。”

  ??老爺子再著急，看簡子陌這樣也安耐了下來。

  ??“謝謝老爺子。”簡子陌回神，笑彎眉頭。他容顏清俊，然而一笑，眉眼就會眯起來，非常討人喜歡的長相。

  ??“我姓柳，你就叫我柳爺爺，你叫什麽名字？”柳爺爺帶著簡子陌上二樓。“聖手堂”是一幢兩層小樓，一樓有七十平，隔了四十平出來做藥鋪，剩下的就是倉庫還有廚房，這兩房間的門開在後院，後院約三十平，平時老爺子會用來曬藥，院子還種了一些常見的藥草。二樓是住處，隻有兩個房間配置浴室，一間是柳爺爺住的，一間是他孫子住的，不過他孫子並不在藍星，而是在帝星。

  ??藍星，也就是二十一世紀的地球。人類進入星際文明，在遙遠的星係找到生命星，又收歸了三個星係，為了區分各個管轄星球，地球在兩千年前就被改稱為藍星了。

  ??“我叫簡子陌，柳爺爺您想怎麽叫我都成。”簡子陌應道。

  ??“行，就叫簡簡吧，浴室就在那裏，你去洗了下來吃點東西，再給我說說浮脈的事。”柳爺爺許久沒這麽高興了。

  ??簡子陌這個澡洗得很快，用不過五分鍾帶著一身涼涼的水氣下樓。智能機器人叫呱呱，是集家務、廚藝於一身的機器人。

  ??精美的麵食端上來，非常漂亮，麵條如同軍訓過似的，一圈一圈繞著，整整齊齊。上麵鋪著一隻荷包蛋，圓得如同十五的月亮，三根小白菜大小長短一模一樣，靜靜躺在荷包蛋旁邊。

  ??這樣的場麵讓簡子陌想到二十一世紀的三軍儀仗隊，對強迫症非常友好，就是沒下嘴的欲望。不過簡子陌餓得厲害，拿筷子攪亂夾起滋溜一口，一股工業化的味道直衝腦門。

  ??“柳爺爺，晚上的飯我來做吧！”簡子陌快速把麵吃了，除了不習慣這味道，最重要的還是老爺子正左手捏右手脈搏，雙目發光望著他呢！

  ??“你還會做飯？”柳老爺子非常驚訝。

  ??“這很奇怪嗎？”簡子陌心裏咯噔一跳，他記得簡陌家裏也是有廚子的，會做飯應該踩不到什麽奇怪的線吧！

  ??“不奇怪，不過我想到你可以做什麽工作了。”

  ??“什麽？”

  ??“美食主播啊！這你怎麽沒想到？”柳老爺子無奈道，他怎麽覺得這小孩聰明得來，又特別傻，不過這些不重要：“先來跟我說說，怎麽切脈。”

  ??簡子陌還沒好好想明白美食主播的事，就被柳老爺子拉著問起浮脈的事。

  ??“要想診出浮脈並不複雜，手指輕按寸口，很明顯就能感覺到脈搏有力地跳動，重按下去，脈搏動力稍減，但不空泛無力。”

  ??“原來這就是浮脈。”

  ??“不過要注意一點，洪脈與浮脈非常相似。”

  ??“這，不是全都叫浮脈？”

  ??“當然，相似的脈象非常多，稍差一點，就是完全不同的病。比如洪脈，多見於甲狀腺功能。如果判錯脈，就會開錯藥。不過想區別兩者也不難，可以從手指按壓力度來判斷……”

  ??柳老爺子聽著簡子陌說出一個又一個隻會出現在文獻的詞，驚得瞳孔不由放大，這小孩真的是被家裏趕出來的嗎？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被中藥院那群老頭子知道了，不得把他供起來。

  ??星際時代，中醫沒落，從時代變遷來說，似乎是合理的，可隨著覺醒治愈師的人數始終追不上戰士人數，而導致不少戰士死亡，帝國不得不加大力量投入醫學領域，意圖用醫學手段解決這個問題，可是快四千年了，進展艱難。然而在三百年前，有人提出，中醫是否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眾所周知，星際時代的醫學雖整合了中西醫，卻更注重解剖、生理、病理，然而中醫注重的是髒腑、經絡，調動陰陽、氣血和津液，從根本來醫治病症。精神力是從腦體中釋放的力量，那麽中醫是否更適合？

  ??議題一出來就引起帝國各界震動，支持的有，反對的有，可無論如何總歸是一個方向。帝國也因此重新啟動了複興中醫的項目、研究，然而中藥實在被遺忘太久了，文獻遺失是一個問題，更重要的是哪怕有書，大家都無法參透，這才是最無奈的。

  ??藥鋪外的陽光依舊火辣辣的，一個教得認真，一個聽得認真，時不時交談幾句，連帶著陣陣驚歎，直至天黑才發覺肚子餓了。

  ??柳老爺子意猶未盡，不過想到來日方長還是停了下來。

  ??說好晚飯是簡子陌做，柳老爺子也不阻攔他，讓呱呱去協助，自個兒就在那裏研究簡子陌今天教的東西。一會兒困擾，一會兒歎息，一會兒皺眉，非常認真。

  ??簡子陌看到柳老爺子這樣不由一笑，他想到了爺爺，每次遇到疑難雜症時也會這樣。

  ??星際時代的廚房跟二十一世紀的廚房肯定是不一樣的，幸好呱呱跟著可以直接提問，但怕外麵的柳老爺子聽到，簡子陌問得特別小聲，等把廚房的東西都弄明白後，他想起了洗完澡放在兜裏的終端。

  ??“呱呱，這個終端怎麽開啟？”根據簡子陌看科幻電影得到的知識，終端會綁定人的瞳孔、指紋等等東西，也不知道簡陌撿的這個是別人不要的，還是別人遺失的。

  ??“請把終端插入，吱。”

  ??機械音響起，呱呱的肚子打開，出現一個小空間。簡子陌拿終端在小空間比劃一下找到角度連接，不過十幾秒信息就出來了。

  ??“卡克牌終端，5821年出產，端體功能有五感全息、變化飛行形態等，端體數據已清零，判斷為丟棄。先生可輸入身份碼，重新綁定使用。 ”

  ??呱呱是一本正經的男聲，聲音聽著非常舒服，內容更讓簡子陌高興，不過想來這終端是簡陌在垃圾桶旁撿到的，又出產了十五年，被丟棄並不奇怪。他現在一窮二白，哪怕真如柳老爺子說的直播賺錢，也得有工具才行。

  ??簡子陌懷著感恩的心接下這個終端，從記憶中搜出簡陌的身份碼輸入，根據呱呱的教學把終端功能簡單看一遍，最終發現身份碼賬戶裏一個星幣也沒有。簡家可真狠，一個從小到大被囚禁在家裏，除了身份碼，連終端、星幣都沒有就這樣被趕出來，這是要逼死他啊！

  ??簡子陌胸口發悶，他從小生活在幸福的家庭，根本沒辦法想象會有這樣的家人，如果可以，他真希望簡陌的消失是去到他家。

  ??解決掉終端的事，簡子陌把心思放到做晚飯上。取兩人份米泡水裏，在呱呱的指引下找到今晚要做的菜。鮮筍、芹菜、百合、冬瓜全打包在保鮮袋裏麵。二十一世紀商場裏也經常能看到這種包裝，打出無公害蔬菜的口號，賣得特別貴，不過簡家人都不喜歡，菜市場的農家菜菜味更鮮甜，再不濟，陽台上種幾棵也是夠吃的。

  ??米泡十分鍾，好後分裝在碗裏加入適量水進鍋蒸，十分鍾就可以出鍋。鮮筍拌芹菜和百合冬瓜雞子湯也快，但這兩樣都太素了，吃飯得葷素搭配才健康，所以在翻完所有肉類後，簡子陌決定再做一道白切鴨。

  ??白切鴨最重要的是灼鴨過程中的火候，直接決定這道菜的好壞。

  ??鴨洗淨用細鹽全身按摩一遍，這樣可以有效去除鴨腥味，而後洗淨備用。大鍋加水燒開，放入蔥結、薑片、米酒、開水翻滾後，把鴨子放進去吊三下，學名叫“三浸三提”，這是為了讓鴨內部的冷水流出來，同時防止猛火煮鴨導致鴨皮破裂。

  ??白切鴨，它的皮決定口感，非常重要。

  ??三浸三提後，鴨子出鍋。放入適量陳皮，大火燒開轉小火，讓水保持高溫的情況下又不會沸騰，鴨子再次入鍋浸泡。這樣煮出來的鴨最是爽脆，肉質也細嫩。鴨子要浸泡五十分鍾，在這段時間裏簡子陌又研究了一下終端，等到時間差不多才開始弄另兩道菜。

  ??第一道鮮筍拌芹菜，先是燒開熟油備用。然後把兩樣青菜洗淨切片切段灼，他用的是還在煮的鴨湯，這樣灼出來的青菜非常鮮甜。

  ??鮮筍和芹菜不能灼太熟，否則會軟綿，隻需過水一分鍾即可撈出，加入適量鹽、熟油，拌勻盛放在瓷白的盤中，襯得色澤越加潤亮、鮮嫩，如同細雨過後剛從園子拔起，翠綠翠綠的，看得人胃口全開。

  ??菜端出來時，柳老爺子還在琢磨浮脈洪脈。

  ??第二道菜是百合冬瓜雞蛋湯。冬瓜切塊，百合撕片，適量水開後加入冬瓜百合，文火八分鍾加入打成蛋液的雞蛋，再加入適量的鹽即可。

  ??這時鴨子也差不多了，沉浸在學習海洋中的柳老爺子也聞到了香味，雙眼發亮跑去廚房，看到簡子陌用兩支筷子把金黃的鴨從鍋裏提起來，湯水從緊結的鴨肉滑下來，油光滑亮，若有若無的肉香飄到柳老爺子鼻中，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鴨子並沒直播出鍋，而是進冰水裏降溫。冰水把整隻鴨浸泡在裏麵，簡子陌又往鴨肚子裏塞點冰塊，這才擦幹手做醬汁。

  ??沙薑拍碎剁成沫，黃薑切肉，蔥白切碎放到碗裏，開鍋燒熱油淋上去，滋滋的聲音把幾樣輔料的味道逼出來，加入醬油、兩滴香油，醬汁更香了。

  ??“簡簡啊！這是什麽啊？”柳老爺子從外麵踱進來，目光黏在鴨子上，直咽口水。

  ??“這是白切鴨，等我把它切塊就可以吃飯了，”簡子陌用筷子輕敲一下鴨身，聽到“砰砰”的脆響聲，知道可以。從冰水裏提起鴨子，正要轉身去切成塊，差點撞上貼上來的老爺子，無奈道：“鍋裏還有飯，您先幫我把飯拿出去吧！”

  ??“成，成！”老爺子聽到可以吃了，當即轉身幫忙。

  ??隔水蒸的飯非常漂亮，顆顆晶瑩剔透，散發著米香味。柳老爺子都想伸手扒兩口吃了，不過想到形象問題，忍住了。飯放在拖盤裏端出去，連帶著兩碗調好的醬汁。

  ??廚房響起“砰砰”的砍鴨聲，非常陌生的聲音。平日智能機器人做飯，肉不是撕下來就是用鋸子直接分解，一點聲音也不會發出。可柳老爺子不知道為什麽，聽著這“砰砰”聲，有種想哭的衝動，似乎這種東西在看二十一世紀的古劇裏說過，叫煙火氣。

  ??白切鴨鋪在瓷白的盤子上，嫩黃的肉質非常漂亮，脂肪均勻，簡子陌也忍不住吸吸口水了。端著鴨走廚房，就看到伸長脖子的柳老爺子。

  ??“快，快過來，餓慌了。”柳老爺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一葷一素一湯，菜色簡單，看著也清淡，卻香氣撲鼻。

  ??“這可真好吃，吃完今晚真能睡個好覺？”老爺子夾一筷子鮮筍芹菜，咬得咯吱響，清脆甜滋，胃口大開。

  ??“這幾道菜都有清熱、和中、潤燥的功能，自是沒問題的。”簡子陌夾起一塊鴨，好吃。他雖家傳藥膳，講究飲食清淡，本人喜歡吃肉，最喜歡啃各種各樣的骨頭。

  ??“鴨肉也有用？”老爺子雖學過中醫卻不精，隻能賣賣藥，可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肉也有藥用功能，他這半輩子中醫是白學了？不過這鴨肉可真好吃，一點腥味都沒有，肉質鮮嫩，特別是沾了醬汁後，把鴨肉的美味帶得更上一層。

  ??“鴨肉有潤肺、養胃、溫脾的功能。還有鵝，益氣止渴。鴿子治血虛。”簡子陌簡單說幾樣。他總算看明白了，現在星際人對中醫的認識就像二十一世紀的西方人，藥材方麵或者他們有稍淺的認知，再偏門一些就會一頭霧水。

  ??“是這個理。”老爺子邊吃邊點頭，迫不及待舀起一碗百合冬瓜雞蛋湯，清涼通透，咽下去後，他覺得這幾天纏繞在胸口那股燥火下去了一大半：“我覺得可以相信你了。”

  ??“敢情您一直懷疑我啊！”簡子陌笑了。

  ??“你還年輕，不知道中藥對帝國代表什麽。”柳老爺子突然嚴肅起來。

  ??兩人一邊吃一邊聊，簡子陌趁著這個機會問了不少東西，吃到最後，柳老爺子說起簡子陌的住處問題。

  ??“我家那小子毛病多，就不安排你睡他房間了，今晚先睡客廳，明天你就搬到隔壁去住，那幢樓的規格跟這幢是一樣的，打掃一下就可以住了。”柳老爺子喝下最後一碗湯，打個嗝，這頓吃得真舒服，這幾天心燥人燥睡不好，這一頓飯就解決了。

  ??“謝謝老爺子。那房租您說個算數，我有錢再補，可以嗎？”簡子陌喜出望外，他本來以為能打地鋪就不錯了，沒想到老爺子竟然願意給他一幢樓住，好人啊！

  ??“咳咳，”柳老爺子被簡子陌發亮的雙眼盯得想捏捏他白嫩嫩的臉，咬咬牙才忍住，輕咳兩聲才說道：“說的什麽話，那你教我切脈，我是不是還得給你錢？”

  ??老爺子氣呼呼的，他不知道這小子這麽年輕哪來的中醫術，但他看得開，誰沒幾個秘密：“你有空過來幫我看看店，做兩頓飯就好，當然是沒工資，你要想用錢，得自己賺。”

  ??“那必須的。”簡子陌拍拍胸膛，特別自信。

  ??“行了，那來加個好友，早點睡，我老人家也困了。”老爺子伸出手腕與簡子陌不知何時戴上的終端輕碰一下，虛擬版麵出現，老爺子在兩人的版麵上按下同意，成功成為好友。

  ??簡子陌看得目瞪口呆，這虛擬版麵如同二十一世紀的投影，不同的是二十一世紀的投影投在牆麵上的，而這個投影是投在虛空中的，這也太科幻了。

  ??老爺子看小孩呆呆的樣子若有所思，不過沒說什麽，伸個懶腰上樓，他今天把簡簡說的話都記下來了，回房好好複習，盡早分出浮脈和洪脈。

  ??呱呱機器人開始收拾桌子簡子陌才回神過來，飯桌上隻剩下他一人了。

  ??飯桌在廚房邊上，順著走廊回到藥店，門已經關上了，看看時間，晚上十點。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太多，簡子陌也累得慌。上到二樓就看到寬大的沙發上已經有被子和枕頭，進浴室洗漱過後，關燈躺到沙發上，抱著被子望天花板，回想今天發生的事，還覺得有點夢幻。

  ??“說不定明天醒來，就回去了。”

  ??聲音如同含在嘴裏，說得含糊不清，簡子陌慢慢睡過去。

  ??客廳的窗口正對著院子，橙黃的路燈偶爾伴著風吹過樹木的沙沙聲，灑在沙發旁晃啊晃！

  ??“嘶嘶嘶！”

  ??黑暗中，細細的吐噝聲若隱若現，虛幻的光影突然出現在沙發旁，如同鬼魅般，細細一看，竟然是條盤旋的大蛇。身軀約手臂粗，扁平的頸部高高揚起，它的背鱗平滑無棱，閃耀著黑色的菱形金屬光澤，冰冷的眼睛正盯著沙上熟睡的人，泛著嗜血的殺意。

  ??似乎下一秒，它就要把這人吞噬入腹。

  ??K.科伯拉，它的食物是，所有生物。

  ??※※※※※※※※※※※※※※※※※※※※

  ??工業化的味道，大家可以想像一下叫外賣叫到料理包的那種味道，吃過一次，畢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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