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承載了大黎五百年國祚之重，如今已經被剝奪去了聖山之名，淪為尋常山嶺。當年文王三進岐山請聖人伯岐出山， 伯岐出山有異獸異象，文王又迎娶伯岐之女桃花仙姑。大黎的曆史源於岐山，此言不虛。

  ??岐山劍閣，本來自然在岐山，就跟洛邑學宮在洛邑一樣。隻是洛邑學宮是在明處，岐山劍閣在暗處。

  ??岐山劍閣究竟發生過哪些驚天秘事江玨不知，不過他也不是刨根問底之人。江玨是一個實在的人，緬懷過去，立足腳下，偶爾也憧憬未來。

  ??岐山劍閣的前世今生江玨不知曉也不想知曉，他並不在乎，他在乎的隻是亓官莊和荊琦君還在峨眉。

  ??眾人隨著伏白在岐山劍閣蒙頭亂竄整整兩日，終於抵達一處隱匿在山林和溪穀之間的寬敞之地，數十座木屋依山而建，倒像是個小村落。

  ??“這便是岐山劍閣了？”桃花農大有指點江山的氣魄，他感慨道，“可惜。”

  ??可惜，寥寥兩字，恰好把岐山劍閣的沒落給修飾得恰如其分。

  ??岐山劍閣有數十年紀參差不齊的弟子窸窣出來，江玨瞧見了兩個熟人，一個是君儀，還有一個是月嬋。

  ??“玨哥哥。”君儀自然也瞧見了江玨，他冒冒失失地跑過來喊道。

  ??江玨心裏一暖，多麽熟悉的稱呼，多麽暖心的稱呼。

  ??“君儀，長高了。”江玨比劃了一下說道。

  ??“君儀，師祖呢？”伏白問道。

  ??玄郎是前岐山劍閣閣主，伏白是現任岐山劍閣閣主，君儀自然該喊玄郎一聲師祖。

  ??“師祖也來了，正在小魚潭釣魚。”君儀說道。

  ??江玨一下有些懵，岐山劍閣到底是在岐山還是在峨眉？趙淼說過岐山劍閣早在玄郎時期便搬去了峨眉，那為何這些劍閣人又出現在岐山？

  ??“趙淼，你接待一下，”伏白朝趙淼吩咐完，又拱手說道，“諸位，失陪，我去找師尊。”

  ??桃花農和淩寒二人在趙淼的引路下先進了岐山劍閣，江玨則和君儀在敘舊，至於石頭還是悶聲站在江玨背後，江玨轉過身險些被這壯碩如一座下山的壯漢給嚇到。

  ??“君儀，你不是在峨眉嗎？怎麽又來岐山了？”江玨忍不住問道。

  ??“我們劍閣本來就有峨眉和岐山兩處，師祖多數時候待在峨眉，師尊則在岐山。峨眉其實是蒲邈先生的隱居之地，師祖和蒲邈先生交好，所以暫住在岐山。”君儀如實答道。

  ??江玨點點頭，他心中明了了，難怪峨眉山下關於謫仙的傳聞不盡相同。江玨聽過峨眉山下那些樵夫獵戶談起過謫仙，爭得麵紅耳赤，有人說謫仙是一名劍仙，有人說謫仙能醫死人肉白骨。恐怕這些山下人瞧見的不是同一個謫仙，畢竟用劍的是才是玄郎，有妙手回春之術的是蒲邈。

  ??“玨哥哥，你這是什麽劍？”君儀好奇地問道。

  ??江玨答道：“這叫杜若劍，是一個叫杜若的人送我的。”

  ??“玨哥哥，你瞧我這把劍，這是師尊給我的。”君儀揚起手中長劍說道。

  ??這是一把不算精致甚至有些粗糙，粗糙之外還有古樸味道的長劍。江玨問道：“這是什麽劍？”

  ??“苦劍。”一向沉默寡言的石頭終於開口。

  ??君儀張大嘴，問道：“小師叔，當真是苦劍？”

  ??石頭點點頭。

  ??君儀如抱著一塊滾燙的鐵，趕緊把苦劍丟給江玨，說道：“玨哥哥，那我可不能要，你去還給我師尊。”

  ??江玨想了想說道：“君儀不是說了要當一名劍客嗎？劍客怎麽能沒有一把好劍？”

  ??江玨還揚了揚手裏杜若劍，繼續說道：“你瞧，我有一把好劍。”

  ??“姑父然後你們過去。”玉嬋瞥了江玨一眼說道。

  ??江玨臉皮薄，不知如何麵對玉嬋，他和玉嬋之間那一樁荒唐的婚事雖說他並不認可，但好歹也是兒時玩伴，江玨臉色發燙。他拱手說道：“好。”

  ??於是江玨左手拿著苦劍右手提著杜若劍跟著玉嬋走，來到山腰一處稍大一些的屋子。屋子本無什麽奇妙之處，但江玨卻有些遲疑，他不知如何麵對玄郎。畢竟玄郎還是自己名義上的外公，畢竟玄郎數次暗中幫助自己，畢竟荊琦君和亓官莊還在玄郎手裏。

  ??他想起了伏白說的所謂劍心便是心無雜念，於是心上莽原有一個赤條條的癡兒揮劍斬去雜念三千。江玨還是邁出了步子，就當自己是個癡兒，不去理會這些就好。江玨忽然覺得一片清明，心裏也有了底氣。

  ??“這把劍，君儀不要。”江玨先把劍遞給伏白，也好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

  ??伏白笑道：“不如你用這霸王戟換苦劍如何？”

  ??江玨遲疑了一下，他不確定霸王戟還是不是自己的，畢竟自己那草率一劍刺中了江望舒。

  ??“不舍得？”伏白問道。

  ??江玨搖搖頭說道：“霸王戟是江侯的，我做不了主。”

  ??“可江侯說了是你的，”伏白說道，“換，還是不換？”

  ??“換，”江玨斬釘截鐵回答，然後把苦劍遞給君儀，說道，“君儀說了要當一名劍客，劍客，怎麽能沒有一把好劍。”

  ??君儀眼眶微紅，說道：“我喜歡另一把，這苦劍太沉我用著不順手。”

  ??另一把，自然是江玨從杜若手裏得來的杜若劍。江玨如何不知曉君儀的心思，就和當初在桃李學塾一樣，君儀百般推辭不肯收那把短劍。

  ??“這可不行，我喜歡這把。”江玨把杜若劍藏在身後說道。

  ??“玨哥哥，你當初就把劍給我，自己拿刀。你總念著別人好，自己總吃虧。或者給我杜若劍，或者我都不要。”君儀噘著嘴說道。

  ??執拗如君儀不是當初那個總角稚子了，自然分得清輕重。苦劍和杜若劍也不是當初短刀、短劍，自然有輕有重。

  ??江玨無奈地歎了口氣，把杜若劍遞給君儀。君儀眉開眼笑，說道：“師祖，師尊，玨哥哥，我去煮茶了。”

  ??屋裏人很少，連江玨一共四人。須發盡白的玄郎，一襲白袍的伏白，提著匕首的玉嬋，還有提著苦劍的江玨。

  ??“玨，”玄郎開口說道，“你長大了，也該成家了。”

  ??玉嬋臉色有些白，她朝伏白輕輕搖頭。

  ??江玨答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況且我已經成家了。”

  ??想到這裏江玨一臉苦澀，和荊琦君有夫妻之實卻無夫妻之名，和苗淼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實。對她兩人，江玨都很愧疚，如何會再答應？

  ??“有三妻四妾也無妨。”玄郎說道。

  ??江玨搖搖頭，他肩負的道義便是平等，天下再無尊卑貴賤之分，若是連男女平等都做不到，又如何做到讓眾生平等呢？

  ??江玨自己都沒做到，和荊琦君，是荊琦君出關而來融化了他那顆粗糙又冰冷的草莽心；和苗淼，是苗聖的托付。

  ??玉嬋麵若寒霜推門出去，伏白說道：“師尊，我去找嬋兒，這丫頭脾氣倔。”

  ??伏白也出門而去，隻留下江玨和玄郎兩人，氣氛舒適微妙，江玨一時間覺得壓抑。

  ??“亓官莊，出來吧。”玄郎說道。

  ??亓官莊從裏屋出來，江玨又驚又喜，既然亓官莊在，那荊琦君自然也在。隻是江玨會很快發現亓官莊的臉色很冷，冷到讓江玨覺得陌生。那個口口聲聲喊“公子”的亓官莊陰沉著臉看也不看江玨，更是沒有喊一聲“公子”。

  ??“亓官，怎麽了？”江玨問道。

  ??亓官莊站在玄郎身後不肯說話，玄郎說道：“亓官莊，你說。”

  ??亓官莊這才說道：“當初苗聖讓我去西城門沽酒，石頭和趙淼二人將我送出城門，不久荊琦君也出來了，隻是途中苗聖指使送我二人去峨眉的人突然出手，我和荊琦君也走散了，若不是遇見白聖，恐怕我早就屍骨無存。”

  ??“亓官莊，這不是玨的本意，他也不知曉。”玄郎說道。

  ??江玨呼吸一窒，險些癱軟在地。他不敢信自己敬重的苗聖會出手殺害兩人，更害怕荊琦君已經……

  ??江玨緊緊按著胸口問道：“亓官，琦君她人呢？”

  ??“你敢說這不是你的主意？”亓官莊嗤笑道，“莫不是嫌貧愛富瞧上苗聖家孫女，才想將我二人置於死地。”

  ??“亓官，”江玨歎了口氣，說道，“你們在哪走散的？”

  ??“出武陵不久，”亓官莊說道，“好了，我願意見你一麵隻是和你撇清關係，從此你我再無瓜葛。我亓官莊終究隻是一個草匪，配不上公子這等高貴之人。”

  ??“告辭。”亓官莊朝玄郎拱手說道，然後大步離去。

  ??江玨咬牙切齒地瞪著玄郎說道：“他說的真話假話？”

  ??“你覺得是真便是真，你覺得是假便是假。”玄郎答道。

  ??江玨心裏自然有答案，亓官莊向來不會撒謊，亓官莊的憤怒也明顯不是裝出來的。江玨進門前才斬去了煩惱三千，如今又多三千煩惱。這件事的打擊不可謂不大，畢竟關係到自己的兩個女人，一個是荊琦君，一個是苗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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