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草莽
作者:賞一杯茶      更新:2021-07-22 05:00      字數:3905
  一行三人下了峨眉,獨獨不見蒲音。不過既然蒲邈與玄郎有交情,江望舒也不擔心。他懷疑峨眉另有玄機,或者是所謂的岐山劍閣便在峨眉。

  ??江望舒有足夠的理由來懷疑岐山劍閣在峨眉,不說玄郎和伏白兩任閣主都在峨眉,單單是小童換了一撥又一撥但草廬永遠隻有兩個小童便可以瞧見峨眉並非眼裏所見那麽簡單。

  ??別有洞天,不過江望舒不想深究,吃早會浮出水麵的。

  ??江玨沒有問道娘親的下落反倒知曉了一個並不怎麽舒服的事情。他竭力回想關於娘親的點點滴滴,奈何記憶全部停在十歲之前,便是孟先生踏著風雪推門而來賜自己名開始。

  ??也許可以從玄郎處知曉更多信息,但他不想和玄郎相處。

  ??峨眉,玄郎望著緩緩歸去的三人,他老而不朽的臉氤氳著一種叫慈祥的表情。

  ??“白,我這孫兒如何?”玄郎問道。

  ??“很好。”伏白答道。

  ??玄郎放肆大笑,能讓伏白說很好的,還是頭一回。

  ??子醜有言:“四海八荒盡永夜,潛龍一出天下白。”

  ??這裏的潛龍不單單是伏白,隻不過伏白身後的岐山劍閣不方便透露,所以風采被伏白占盡。

  ??伏白當不起這句稱讚?他自然當得起,岐山劍閣有史以來最為驚才絕豔的人會當不起一句稱讚?盡管滅蕭一戰岐山劍閣少陽一脈盡出,但斬殺蕭國數十大將的是伏白,斬殺胡塞武聖衛靈的是伏白,斬殺天下第二繆苦的也是伏白。

  ??“比你如何?”玄郎又拋出一個問題。

  ??伏白沒有回答,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不如。

  ??“吩咐石頭和趙淼下山,去追隨玨;然後你去胡塞一趟吧,衛秀風頭太盛,竟敢稱天下第一了。”玄郎吩咐道。

  ??“好。”伏白空手踏雪而去,他是一名劍客。

  ??岐山劍閣,如何隻是簡簡單單的要四枚玉玨才能召喚出世,不過是個幌子,依舊有人信。否則子醜和赫天子為何能請伏白出世?

  ??已經臨近歲末,天更冷,雪更大,三人走得很慢,走走停停,除夕的時候才抵達川東。

  ??礙於江望舒的身份特殊,這一路都隻能繞過城邑,否則蜀人知曉江望舒來蜀地豈會善罷甘休?

  ??既然江玨不願知曉那些過於縹緲遙遠的東西,江望舒也不著急透露,該練劍練劍,該識禮識禮。

  ??除夕,便是在川東一處山裏過了,像極了草匪,或者說是草莽。

  ??江望舒本就是個草莽孤兒,巴山草舍的第一任主人便是他,誰會信這顆巴山貧瘠土壤土生土長的狗尾草會長成足以庇護枳國的參天大樹?然而這是事實,即便是芥子竭力打壓江望舒也不敢過分得罪,芥子知曉江望舒的底線,所以隻要不輕易觸碰江望舒的底線江望舒便不會拋下枳國。

  ??亓官莊從十歲開始便是在死人堆裏刨食,後來又落草為寇,年不滿三十大半輩子都在當匪,草匪。

  ??江玨不用多說,撇開玄郎所說的他暫且還不知情的過往,他就像一顆卑微的種子,被隨意丟在枳西僻裏。破土已是不易,長得歪歪斜斜被一眾同齡人奚落、嘲諷。

  ??這顆卑微的野草又被命運捉弄,孟先生是個心善的人,賜姓為玨本是無心之舉隻是希望這個癡兒有個好名,留下《嘉禾》一卷和六藝經書照樣是無心之舉,一篇《嘉禾》整整一年記不住的癡兒能看懂六藝經書,能學君子之道?三入洛邑學宮見鄒固不為道義隻為癡兒還是無心之舉,畢竟癡兒無端蒙難有自己的原因。所以孟蘭在塞上莽原不肯見這個癡兒,不想再生緣分,不想把癡兒牽扯進諾大的棋楸。

  ??江玨不知?江玨知曉,孟先生是天下最有學問和仁義的人,是天下最大的君子,所以孟先生在乎他,正如孟先生在乎九州黎民一樣。

  ??知曉又如何?江玨念及孟先生的好,或者說孟先生的心憂天下。所以他心如莽原一片,蒼茫淒涼,這片近乎空白的莽原裝下了天地這方棋楸。天地為棋楸,白露新煮茶,問“晚來天欲雪,能賞一杯否?”的是自己,能答“賞”的是孟先生。

  ??洛邑學宮,癡兒是祭酒,又是鄒固的棋子,縱橫之術以前不學,現在當學,否則如何去山那邊的洛邑學宮與鄒先生論道?

  ??塞上莽原,江玨舞劍瘦魚鳧水,連夏侯仲卿都放棄了江玨。大丈夫當一往無前飲酒負劍殺人,江玨以前做不到,現在依舊做不到。

  ??於是他自創了三式劍法,一為阿大 本是義無反顧,在觀摩伏白和江望舒弈劍後現在叫做守護;二為阿六,又名疾風;三為阿五,又名留心。

  ??君子之道,要學,畢竟禾得兩穗是為嘉禾,師得兩子是為良師。

  ??縱橫之術,也要學,還要去山那邊的洛邑學宮和鄒先生論道。

  ??大丈夫之行,不學,他做不到一往無前。

  ??除夕,天雨雪(雨是動詞,下),江望舒隨手折了一根枝條說道:“我的劍法,名為星河,名頭唬人而已,其實隻是草莽劍法,是我當年月下折枝練劍自學的招式,我不教你劍法,我隻教你練劍,你那三式很不錯。”

  ??亓官莊在生火煮茶,他主動承擔起苦力活,畢竟自己也就這一點本事了。

  ??江望舒折枝月下雪上舞劍,照樣是星河劍技,沒有劍芒的星河劍技也不過是尋常劍技。

  ??“拿起劍,劍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麽拿起劍。”江望舒說道。

  ??“那江侯為何拿起劍?”江玨明知故問,他要的是從江侯嘴裏聽到那一個確切答案。

  ??“以前是為了自己活著,後來是為了守護枳人,以後我不知道。”江望舒答道。

  ??江玨也折枝起手舞劍,隻有三式,守護、疾風、留心,卻有千百劍。守護,這是義無反顧一劍,就像阿大當初明知不敵桃花農依舊揮拳而上,因為他是匪首,拳頭最大;疾風,這是迅捷如風一劍,就像阿六繞回匪窩去取竹簡、短刀和黑馬,因為他走得最快;留心,這是情深義重一劍,就像阿五跳到酒壇裏,因為小七待他如朋友。

  ??兩人雪上折枝練劍,劍技不同但都是在巴山習得,兩人不同但都是巴山草莽。

  ??“公子,起個好聽的名字,比如桃夭?”亓官莊看著歡喜,和公子在一起見識過兩軍大戰,也見識過武聖弈劍,活得精彩恣肆,這才叫人生。

  ??“就叫草莽吧。”江望舒說道。

  ??“好。”江玨很喜歡江望舒給這三式起的名,就像他喜歡江望舒賜的姓一樣。

  ??這顆被隨意丟在枳西的草籽艱難破土又長得歪歪斜斜,三年磨難將他攔腰折斷,又在江望舒手裏獲得新生。

  ??孟先生對自己是更多的是可憐,可憐自己是個癡兒,可憐自己無端蒙難,可憐自己被放逐到塞上莽原;鄒先生對自己更多的是利用,利用自己謀取祭酒之位,利用自己得到子醜玉玨,利用自己和孟先生相爭;夏侯仲卿對自己更多的是施舍,施舍自己幾口酒肉飯食,施舍自己幾招劍技,施舍自己大丈夫之道。

  ??獨獨隻有江侯江望舒高看自己一眼,為治困擾多年的病症親自入南蠻尋藥,為自己小小的請求護送上峨眉,江玨最在乎的是江侯賜的姓。可惜江玨不知曉江望舒是用多大的代價換來神龍酒的消息。

  ??江侯圖自己什麽?江玨捫心自問,圖自己是個癡兒?圖自己是個草匪?

  ??江侯不圖自己什麽,江玨寧願不上峨眉,寧願不見玄郎,安安心心地隨江侯習文習武。

  ??上峨眉已成事實,見玄郎已成事實。江玨放下枝條親自斟茶遞給江望舒,他很認真地說道:“江侯,我不要那個氏。”

  ??那個氏,便是子氏,中山王族一脈便是子氏,前大黎太師子醜便是子氏。江玨並不知曉自己和子醜的關係,但玄郎不會平白無故賜自己這個氏,加上在洛邑學宮被強行安了一個子氏,他已經猜出一些端倪。

  ??江望舒嘴唇翕張卻不知如何開口,玄郎把一切真相都告訴了他,但他和江玨一樣是個薄臉皮的人。

  ??“江這個姓我很喜歡。”江玨再補了一句。

  ??兩人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反正都姓江,反正都是草莽,反正都吃一鍋飯,這已經夠了。

  ??江望舒沒作答,這是一個顯赫不輸宋、熊、柴的氏,這又是一個注定背負著少年郎尚且背不動的氏。

  ??“江侯,我給你說個秘密。”江玨神神秘秘地說,又朝亓官莊喊到,“亓官,沒水了,你去打點水回來。”

  ??江望舒湊過去,他倒想知道少年郎有什麽秘密,莫非是玄郎給他透了底?

  ??江望舒呼吸一窒,看來江玨給他說了一個足夠大的秘密,否則以江望舒的心性如何能兩眼呆滯麵朝南邊?

  ??南蠻,號稱美女蛇的南蠻夫人站在白狼寨外的橋邊癡癡地望著,天黑了才拎著兩桶水離去。

  ??滿滿兩桶水,一滴不灑,一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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