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亓官莊
作者:賞一杯茶      更新:2021-07-22 05:00      字數:4309
  江望舒離開峨眉的時候,帶走了良妹,也留下了一個承諾。至於君儀,他說他要留下來,成為天底下最厲害的俠客,這也是一個承諾。

  ??江望舒也弄明白了伏白每年禾豐節前後都會出現在枳西,並保證以後不會再隨意擄孩子。唯一的好消息是曆年用來祭祀河神的童子還活著,江望舒舒了口氣,活著就好。

  ??立冬的時候,江望舒抵達枳西,把良妹交還給她的父母,然後在邵家酒坊沽了酒,順便去了巴山草舍。

  ??玨在杜若湖釣魚,又換上了鹿皮裙和鹿皮靴。

  ??江望舒沒打擾這個癡兒,他祭拜過日覃伯賢、小翠還有杜若之後,悄然回到了江城。

  ??“公子,江侯來過。”阿五像一個影子從林子裏走出來,他也穿著嶄新的鹿皮靴和鹿皮裙。

  ??“他走了?”玨問道。

  ??“走了。”阿五肯定地說。

  ??“那就好,當一個好匪,沒錯的,”玨提竿,一尾漂亮的鱸魚上鉤,他平靜地說,“阿五,今兒有魚湯喝了。”

  ??阿五接過鱸魚,用草繩拴好,遞給旁邊的亓官莊,然後說道:“公子,該去沽酒了。”

  ??“他是誰?”玨指著亓官莊問道。

  ??“公子,我是亓官莊,”亓官莊答道,“我祖上是亓官。”

  ??玨在前,阿五居中,亓官莊最後,三人踩著晚霜和落葉慢悠悠地走。玨勉強記住了山下有個地方叫蘭埔,蘭埔有家酒坊,酒坊有個丫頭叫米妮。他在想另一個嚴肅的問題,那就是自己到底多大了。

  ??長期的苦力勞動和練刀練拳讓他有著與同齡人不相符合的成熟,但長一歲忘一歲、過一日忘一日的病讓他都記不得自己多大了,唯一有印象的是第一次見到孟先生時還很小。

  ??“阿五,你帶我去我的家鄉。”玨很想弄清楚自己究竟多大,但實在不記得自己從何而來,不過阿五曉得。

  ??“你在這裏等,公子要去辦點事。”阿五交代道。

  ??亓官莊苦澀地點頭,當然,他並不覺得自己被冷落,畢竟自己是個匪,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可能被他打劫過的人麵前也不太妥當。

  ??蘭埔和枳西相隔不遠,阿五打聽過玨和玉牛有些關係,於是一路問路,找到了玉牛。

  ??玉牛一言不發地開門,沒有驚,也沒有喜。他是一個沉默到極致的男人,沉默到一輩子在土地上摸爬滾打,現在孑然一身。

  ??“我記得沒錯的話,十四,虛歲十五,”玉牛望著已經高過自己的玨,用一種極為肯定的語氣說道,“和我家嬋兒一樣大。”

  ??“嬋兒是誰?”玨問了一個讓玉牛措手不及的問題。

  ??“是我的女兒。”玉牛過了許久才說出口。

  ??告別玉牛,與亓官莊匯合,三人慢慢往蘭埔走。

  ??“阿五,多大可以討媳婦?”玨問道。

  ??“女子十五及笄,然後待嫁;男子十七及冠,然後代娶,有的地方是十六。”亓官莊恭敬回答。

  ??“我們去別處吧,就不去蘭埔了。”玨說道。

  ??“好,”阿五答應過後把黑馬韁繩遞給亓官莊,吩咐道,“你去蘭埔,要是問起來就說公子在江城。”

  ??“小毛賊。”兩人慢悠悠地往巴陽走,前麵有人喝道。

  ??阿五打量著來人,見到是黍離行宮那個女劍士,於是輕笑道:“要不要我證明給你看?”

  ??薑魚兒美目怒視著阿五,她知道阿五是巴山的匪頭子,但江侯下令不許擅自剿匪,況且她此行有不為公事,於是冷哼一聲。

  ??“你被逐出來了?”阿五還是輕笑,“還買了兩尺布,是要急著做嫁衣?”

  ??薑魚兒氣鼓鼓地拔劍,這個賊實在是輕浮。

  ??“女孩子家家的整天舞刀弄劍做什麽,就應該拿針繡花。”阿五本來沉默寡言,今兒忽然變得牙尖嘴利。

  ??“阿五,你該討媳婦了,”玨捂著嘴笑,“好了,走吧。”

  ??阿五輕浮地朝薑魚兒吹了個口哨,再跟上玨與薑魚兒擦肩而過。

  ??薑魚兒氣鼓鼓地策馬沿著商道而行,有些後悔走旱路了。

  ??“阿五,你認得?”玨免不了對阿五高看一眼。

  ??阿五嘿嘿笑,避開了這個問題,問道:“公子當真不去蘭埔?”

  ??“不去,”玨嘀咕道,“我還沒十五呐。”

  ??“我讓亓官莊去蘭埔了,他現在是阿五最忠誠的狗,阿五是公子最忠誠的狗。”阿五說道。

  ??“阿五是在說我是狗?”玨佯怒追逐著阿五,阿五連連求饒。

  ??阿五的眼眶有些濕潤,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甘願當這個癡兒的一條狗,是因為鹿肉、清粥和白露茶?還是因為上衣、鹿皮裙和草鞋?

  ??阿五腦子笨,所以他也不深究,他隻知道公子從來沒有把他當做一條狗。

  ??兩人走得很慢,將近兩人才抵達巴陽。

  ??“公子,咱們有口福了,”阿五嘿嘿笑,“我問過了,布商盧布嫁女,是個熟人。”

  ??“你又認得?”玨何止是對阿五高看一眼,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哪裏認得,是公子認得,”阿五擠眉弄眼說道,“盧布女兒叫穀雨,好幾次請公子去什麽紅泥小暖爐吃酒呢。”

  ??“真有這回事?”玨認真想了想,無論是紅泥小暖爐還是穀雨都毫無印象,苦著臉問,“我沒去吧?”

  ??“阿五可不知道。”阿五捂著嘴笑。

  ??隨手送了一點禮,兩人在盧家吃得肚兒圓圓,可惜沒見著新娘子。

  ??酒足飯飽,阿五沽了酒,兩人慢悠悠返回巴山草舍。

  ??“公子,首領。”亓官莊守在草舍,見到阿五,目光有些躲閃。

  ??“有事?”阿五冷眼盯著亓官莊。

  ??阿五定下過規矩,不準打擾到公子。阿五很有手段,仲子之死把一眾匪人唬得服服帖帖,自然沒人敢來草舍。亓官莊出現在這兒,隻因為他祖先是個亓官,他也有點手藝。

  ??“豐老伯說已經裁好了嫁衣。”亓官莊恭敬說道。

  ??“知道了,”阿五擺擺手,問道,“還有何事?”

  ??亓官莊低頭一言不發。

  ??阿五一腳踹翻亓官莊,逃出短刀抵在他喉嚨,冷聲問:“還有呢?”

  ??“首領,我們先回去。”亓官莊低聲回答,像一隻溫順的狗。

  ??“公子,我先出去一趟。”阿五說道。

  ??“好。”玨點頭,他想到了薑米妮,那個和米酒一樣讓人心醉的丫頭。

  ??“還得再等兩年呐。”玨一想到自己還要過兩年才勉強成人就失落不已。心情極度鬱悶,他走到杜若湖畔,一頭紮進冰水裏。

  ??已經過了立冬,天氣驟冷,阿五冷得連菜都不願洗,玨懷疑自己是不是鐵石心腸,沒心沒肺。

  ??第二天阿五又來了,亓官莊也在,還有被捆縛得嚴嚴實實的季子。

  ??“公子。”阿五跪在地上,手上托著一匹紅布。

  ??事情要從那日三人下山說起。

  ??玨和阿五去巴陽沽酒,路上偶遇薑魚兒。至於亓官莊,他則去蘭埔給薑米妮行及笄禮。

  ??“不知道姐姐什麽時候來。”行過及笄禮,米妮對著銅鏡說。

  ??“妮兒,等不及要離開爺爺了?”豐叔年正和亓官莊飲酒,他已經看開了,公子有情米妮有意,況且雖說玨與巴山匪不無勾結,但和江望舒關係也不淺,也算是個好人家。

  ??“爺爺。”米妮嬌嗔道,俏臉微紅。

  ??“爺爺嫁走了你兩個姑姑,如今妮兒也有人家了,就差你姐姐了。”豐叔年說完,招呼亓官莊吃酒。他喝了不少,米妮及笄的日子高興。算算日子魚妮也該來了,不知道魚妮在江城可有遇到好人家。

  ??豐叔年一輩子引以為傲的有兩件事,第一是他釀的酒,第二是他養的兩個女兒和兩個孫女。

  ??“老丈,在下先告辭了。”亓官莊吃了不少酒,起身辭別。他的言行舉止並不像個匪,畢竟祖上也闊錯過。

  ??“勞煩了,”豐叔年還禮,說道,“壯士若是遇見我家魚妮,還請高抬貴手,和米妮有幾分相似。”

  ??“那是自然。”亓官莊點頭。

  ??“公子,我該死,我不該見色起意。”季子跪在地上顫抖如篩糠,他是真的怕了。

  ??“季子,你真該死。”亓官莊想到回匪窩看到的一幕,繞是自己是個匪都覺得殘忍。他再想到和豐叔年飲酒時老人家溫情的話語,鼻子一酸。

  ??不說薑魚兒是官家人,單單是和豐叔年這一層身份便足夠讓季子死千百次了。

  ??季子求饒不止,他恨自己不該見色起意,更不該痛下殺手。

  ??玨接過阿五手裏的紅布,盡量去回想那個和米妮有幾分相似的女子,可惜他連米妮的模樣都記不太清,單單記得名字。

  ??“我不殺你,”玨歎了口氣,悲憫地對季子說,“好歹是條命,我下不了手。”

  ??季子汗如豆大,他周身被捆縛著,點頭如搗蒜。劫後餘生,他對這位公子感激涕零,發誓要當一條最聽話的狗。

  ??“阿五,巴山還有狼吧。”玨問道。

  ??季子如同一個溺水的人剛爬上岸,又墜入冰窟。

  ??“公子,有狼,不太多了。”阿五如實答道。

  ??“我在這等你,”玨倒了一碗酒,悲憫說道,“下輩子當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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