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巴山有匪
作者:賞一杯茶      更新:2021-07-22 05:00      字數:4379
  立春之後玨很閑,他迷上了釣魚,枯坐杜若湖便是一天,大多數時候都是毫無收獲,不過依舊樂在其中。

  ??當然,他並沒有忘記自己是個正經的匪,或者是阿五是匪,狼可以馴化為狗,狗卻不能再變回狼。玨很在乎阿五,阿五不說,但他知道阿五不喜歡這樣索然無味的生活,所以精心挑選後終於打劫了兩次,阿五快樂得跟個孩子。

  ??玨很閑,阿五很忙,他整日往外跑,有時候三五天才回來一趟。

  ??立夏前後,江望舒又來了,他在巴山草舍等到天黑才見到空手而歸的玨。

  ??“我是江望舒。”江望舒開門見山說道。

  ??玨點點頭,表示自己還有些印象。

  ??“巴山有匪,你知道嗎?”江望舒問。

  ??玨一言不發,他默默地生火,煮茶,然後給江望舒斟了一盞。

  ??“孟先生說過,茶性苦,黎民亦苦,”江望舒沒有喝茶,茶盞冒出的水汽氤氳在他的雙眼裏,他飽含深情地說,“我希望巴山永遠沒有匪。”

  ??江望舒一口飲盡,提劍而去。巴山商道有兵士百人,其中荊琦君和吳詡赫然在列。

  ??“江侯。”荊琦君喊道。

  ??盡管江望舒已經位列三公,但枳人都喜歡叫一聲江侯,江侯二字,梁州無人不曉。

  ??巴山匪禍越發猖獗,今年尤甚,都盤踞在上壩,巴陽及巴山的旅人商販多受其害。

  ??匪首叫阿五,除了這個外號再也沒有一丁點信息,甚至這個外號還是江望舒抓到兩個巴山匪嚴刑拷打才問出來的。

  ??巴山匪禍禍害巴陽一城和周遭二十餘個僻裏,江望舒不得不重視。他想起了每次見到玨都有一個不起眼的青年,玨叫過他一聲阿五。

  ??“走吧,過幾日再來。”江望舒說道。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突然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那個少年?或許吧。

  ??巴山,上壩。自從日覃之虎離開後上壩先後幾次易主,被一群流民或者走投無路的人占據,現在的匪首叫阿五。

  ??巴山匪的規模很大,足足有四五十人,如今成了巴山唯一的禍害。

  ??這四五十人又有三撥,第一撥是流寇,為首的叫亓官莊,祖上是中原某國亓官,到他這裏落魄到上山為匪。他非枳人也非綦人,而是從中原流落過來。

  ??第二撥是綦國流民,綦國流民並非全部安居樂業,沒有安置妥當入籍的則四處流浪,這夥流民為首的是一對兄弟,一人叫季子,一人叫仲子,大概無名無姓按照排行來叫。

  ??第三撥則是失地枳民不得已落草為寇,為首的叫翟遷。

  ??三夥匪在巴山爭奪了數月,最後握手言和,個中細節底下人也不知,隻知曉現在的首領叫阿五。

  ??玨吃了一盞茶,他在想江望舒說的那一席話,茶性苦,黎民亦苦。這是孟先生說的,孟先生說的不會有錯。

  ??一盞茶下肚,苦不堪言,玨牽著黑馬下山,想要去巴陽沽酒。

  ??套索收攏,黑馬倒地,緊接著七八個匪將玨圍住。他沒有反抗,身上不多的枳刀、短刀和黑馬悉數被搶走,隻留下一卷《嘉禾》。

  ??玨很認真地想,自己是個匪,居然被打劫了,他隻好撿起書簡敗興回去。

  ??許久不見的阿五牽著黑馬回來了,在草舍站了半天。玨空手從杜若湖回來,很淡定地煮茶,煮好後賞了阿五一盞。

  ??“好喝嗎?”玨問道。

  ??“公子煮茶的手藝越來越好了。”阿五說道。

  ??“苦,很苦,”玨皺著眉頭喝了一小口,笑道,“阿五,你越來越像一個匪了。”

  ??“阿五該死。”阿五五體伏地,虔誠得像一個信徒。

  ??“阿五,陪我去沽酒,以後不喝茶了。”玨說道。

  ??蘭埔,豐叔年的酒坊越做越大,附近四五裏的人都喜歡他家的米酒,或者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玨走在前麵,阿五跟在後麵,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蘭埔。

  ??豐叔年遠遠便看見了二人,他顧不得招待沽酒的人或是酒客,百步相迎,說道:“公子許久沒來了。”

  ??玨望著這個笑臉相迎的老頭的殷勤模樣有些不自在,隻好朝阿五遞眼色。

  ??“老丈,我家公子很忙。”阿五替玨解了圍。

  ??不用玨說,豐叔年領著二人走到,提了一小壺酒,又吩咐米妮燒下酒菜。

  ??阿五沒坐,他恭敬立在一旁,冷眼瞧著這些酒客。

  ??“酒家,下酒菜怎麽還沒來?”有酒客嚷道。

  ??“稍待,就來,就來。”豐叔年賠著笑。

  ??“老豐頭,既然你在蘭埔落腳,就要懂規矩。”說話的是苗允,阿五認得。

  ??這苗允因為涉嫌殺人被抓去巴陽,後來江望舒查明情況後又放了回來。他本來就嗜酒如命,見到蘭埔開了酒坊更是日日沉醉在這裏,每次都是賒賬,已經足月。豐叔年本就是綦人,能活下來已是不已,哪裏敢得罪苗允。

  ??和苗允一桌的兩人也是一丘之貉,幾個臭味相投,不時講些葷段子。

  ??“我給你們說,就巴山那,”苗允喝了不少,酒壯慫人膽,何況他本就是個狠人,滿口酒氣說道,“那翟遷厲害吧,我拜把子兄弟。”

  ??“什麽時候介紹兄弟去認識認識?”一個賊眉鼠眼的人替苗允斟滿酒。

  ??“好說,好說。”苗允拍著胸脯保證,又是一杯美酒下肚。

  ??“喝酒要大碗,老丈,勞煩取大碗來。”玨說道。

  ??豐叔年趕緊去取了兩個大碗,阿五依舊不坐,玨也沒問。

  ??替玨斟了一碗酒,豐叔年又去端了兩盤下酒菜。苗允一桌卻不樂意了,苗允嚷道:“老豐頭,先來後到的規矩總不能壞吧。”

  ??“多有得罪,今天不收錢,見諒。”豐叔年叫苦不迭,生怕這幾個禍害招惹到玨。

  ??“老豐頭,你家丫頭多大了?”那賊眉鼠眼的漢子問。

  ??豐叔年沒回答,阿五不樂意了,他麵無表情走到苗允那一桌,在三人疑惑的眼光中坐下,搶過那一壺酒直接往嘴裏灌。

  ??“我這一生,隻有公子在乎我,”阿五難得笑了,他再一口飲幹一壺酒,說道,“所以我也在乎公子。”

  ??在三人或是不解,或是疑惑,或是震驚的眼神中,阿五把竹梜紮進那個賊眉鼠眼的漢子手背,那漢子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你,認識翟遷?”阿五死死按住賊眉鼠眼的漢子,不讓他動彈,然後問苗允。

  ??苗允酒醒了一半,本能地點頭。

  ??玨拉著不知所措的豐叔年坐下,替他斟滿了酒,然後小口地夾菜,小口喝酒。

  ??“想要你這兄弟活命,現在就去請翟連過來。”阿五露出一口因為喝多了白露茶而潔白如雪的牙齒說道。

  ??“大哥,我哪裏認識翟首領,我就是喝多了馬尿。”苗允被阿五的雷霆手段給震懾住了。

  ??“你隻管說是阿五讓他來的。”

  ??苗允踉踉蹌蹌起來,連滾帶爬推門出去。

  ??那賊眉鼠眼的漢子漢如豆大,滴落在桌上,另一個漢子則蜷縮在角落顫抖如篩糠。

  ??苗允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正午,他是被綁在馬上帶回來的,翟遷一腳把苗允踹進門,半跪在地上恭敬喊道:“首領。”

  ??四五十個匪人站在門外喊道:“首領。”

  ??豐叔年被這陣勢嚇得不輕,他護著薑妮兒說不出話來。

  ??“睜大你們的狗眼看好了,”阿五跪在坐了一天一夜沒動彈的玨麵前說道,“我是公子的一條狗。”

  ??無論是屋裏的翟遷、季子、亓官莊還是屋外麵的四五十個匪都一言不發,前幾日阿五發飆弄死仲子的模樣還曆曆在目,便是這個比狼還要陰狠的家夥竟然溫順如狗。

  ??屋外有幾個匪認得玨,再聯想到仲子之死,驚出一身冷汗。仲子的弟弟季子,一言不發,就像他哥哥在他麵前被弄死時他置若罔聞一樣。

  ??“老丈,我是匪,但我家公子尊貴,不用怕,”阿五扭頭朝豐叔年說,“你家丫頭快及笄了吧,我這兒正巧有個不入流的亓官。”

  ??亓官莊盡量表現得溫和一些,他是個聰明人,知曉自己是什麽身份。

  ??豐叔年滿臉苦澀,本以為給米妮找了個好人家,誰知道竟然是巴山最大的匪頭子。

  ??米妮忽然想起來姐姐薑魚兒說過來蘭埔的路上遇見兩個不正經的匪,她抿著嘴走到玨麵前問:“你是不是見過我姐姐?”

  ??玨在揣摩阿五話裏的意思,見到米妮一把抓住她的手問:“就是你這個丫頭惦記著我?”

  ??米妮羞得俏臉通紅,骨頭酥軟。

  ??等送走了這一窩興風作浪的匪人,豐叔年歎了口氣。

  ??“爺爺。”米妮倒了一盞茶,然後低頭縫嫁衣。

  ??“妮兒,你去隨你姐姐吧,爺爺把酒坊轉賣了,湊點錢還給公子。”豐叔年老了,他的背越來越駝。

  ??“爺爺,我嫁。”米妮咬著嘴唇小聲說。

  ??禾苗正在揚花,今年風調雨順沒有天災也沒有人禍,應該有個好收成。豐叔年去酒坊看看新釀的酒,嚐了一口,香醇醉人。

  ??豐叔年釀了一輩子的酒,也親手嫁出去三個女兒。還有兩個孫女,看著她們嫁個好人家,這輩子就知足了。

  ??豐叔年釀的酒遠近聞名,正如他親手養大的三個女兒和兩個孫女個個沾染了酒的靈氣,男人一眼看了就迷醉。

  ??豐叔年親手嫁了三個女兒,三個都比他先死,兩個兒子也死在他前頭。

  ??豐叔年家的酒香氤氳著整個蘭埔,豐叔年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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