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拳碎月
作者:飲馬豐川      更新:2021-07-22 03:30      字數:5138
  書生沒有在阿郎家待久,留下東西很快就出了門。

  ??阿郎母子既激動,又意外。

  ??尤其是阿郎,早早抖開了嶄新的布匹披在身上。

  ??年輕婦女將書生送到門外,小聲問道:“那……很貴吧?”

  ??似乎是很久了沒有購買過裁衣的布料。

  ??門外很黑,書生雖然看不到她的臉,但能通過語氣感受到那顆跌宕起伏的心跳。

  ??書生輕笑道:“不貴,幾顆碎銀子而已。”

  ??年輕婦女顯然不信,但也不好意思再問,遲疑了一下說道:“阿郎和他爹脾氣一樣,容易得罪人,以後免不了還要麻煩先生。”

  ??書生點了點頭,說道:“自然,我是阿郎的教習先生,做這些是應該的。”

  ??書生走了,過了很長時間,他才聽到關閉大門的聲音。

  ??通過今日一事,他也看出來一些,阿郎性格有些耿直,這種性格確實容易得罪人,其實書生還有一件事準備問,但考慮再三,還是決定不從這對無依無靠的母子身上打聽,以免給他們帶來無妄之災。

  ??書生走出那條幽靜的小巷,忽然不知道該去往哪裏,感覺心空蕩蕩的無處安放。

  ??一路漫無目的的行走,最後鬼使神差般來到了河邊,還是曾經呆立過的地方,他想江小白已經出了遠門,今日不會再有人來打擾,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待一會。

  ??今夜的河水似乎流淌的很靜,無聲而過。

  ??不知何時,一輪明月映照下來,在河麵之上留下一個皎潔眩暈的白斑,書生靜靜的凝視著河中的月影,心思再次波瀾起伏,突然感覺無限的孤獨和茫然。

  ??被天運眷顧之人,莫非就應該孤獨,身邊的親人和朋友應該一個個離去,心愛的人應該不辭而別嗎?

  ??莫非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書生忽然有些想不通,這幾日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暫先忘卻這些事情,此時全部湧上了心頭。

  ??曾經一張張熟悉的麵孔,輪番在他腦海在中出現,然後再破碎,像一塊塊破碎的鏡子。

  ??他看到了林兒,正吃力的揉著一團黑色的蕎麵。

  ??他看到了師傅朧月,獨上峰頂四顧茫然。

  ??他看到了大師姐秦墨染攙扶著鮮血淋漓的大師兄,此去路遠。

  ??他看到了蘇劍凝,挽著屠鐵林的手臂,漸行漸遠,忽然,他好像喊一聲爹娘……

  ??他看到了趙淩雪,一個人在暗夜的天空之中孤獨而行,越走越遠,最終那道單薄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看到了很多人,很多熟悉的麵孔,漸漸在他眼前化為泡影。

  ??書生深深的皺了一下眉心,沉重的眨了一下眼睛,突然在河中看到了一條黑漆漆的裂縫,裂縫之中那輪明月忽然變成了一隻在嘲笑他無能的眼睛,瞬息之間,書生的眼睛開始猙獰起來,呼吸也開始沉重起來,不知不覺,他的身上泛起了一陣陣紫色的光暈,在河中倒影出一個白發飛揚的可怕身影。

  ??與此同時,四周的氣流為之一凝,河水都出現了短瞬的停流,書生猛然間高高躍起,身體化作一道紫色的光影射向河中那輪明月,在空中轟出殺氣騰騰的一拳。

  ??哢嚓一聲。

  ??月影破碎,河水洞穿,一漆黑漩渦直達河底某處。

  ??頃刻間,兩岸的河水排山倒海般卷起幾丈高浪,衝垮了堤岸,撞斷了一顆顆粗壯的樹木,驚的那些棲居在樹上的鳥兒驚叫著飛上夜空。

  ??書生保持著一個僵硬的姿勢未動,那漩渦一直沒有消失,在他腳下飛速旋轉,將方圓百丈範圍內的氣流都卷了過來,氣流之濃鬱,令得河水出現了沸騰的跡象。

  ??書生冷笑一聲,將那些意欲衝逃的氣流全部納入自己的身體之內,他的氣海猛然間出現了要炸裂的跡象,對此,書生未做理會,任由那些氣流在身體裏麵橫衝直撞。

  ??不知過了多久,書生的氣消的差不多了,他的氣海重新歸於了平靜,他的境界正常拔高到六境,一身萎靡的氣息再也不見。

  ??夜風漸漸猛烈,書生依舊懸浮在河麵之上,他用身體擋住了那令他厭惡的月影,直到那月色落去。

  ??這一夜,書生再次繞著盤龍鎮緩緩而行,聽河水嘩嘩,感受夜風清爽,感悟人間滄桑,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一連數日的夜晚,書生都是這般瘋狂度過。

  ??上午時分,書生和那幫調皮的孩子們在一起,過的平平淡淡,似乎忘卻了身邊的煩擾,下午時分,呆在小屋裏看看書,獨自對著棋盤琢磨一番,雖然沒有任何效果,但也暫時忘卻了那些紛擾之事,晚上時分最是難耐,他基本都在夜色下行走,至於修行一事,早已像他的吃飯睡眠一樣,可有可無,他要的就是那份靜下心來的沉澱。

  ??差不多一個月之後,書生瘦了一圈,白發漸長,胡須青澀,眼窩深陷,眼神憂鬱,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心中那份牽絆已經被他很好的藏掩了起來。

  ??這天晚上,大雨傾盆而來,河水渾濁不堪,洪水即將漫過了河岸。

  ??書生沒有外出,在小屋內摸著黑輕輕翻越手中的書卷,不知幾更天時,他的屋門前多了一道身影,書生沒做理會,那道身影一直凝神著他的屋門。

  ??書生能感知到門外是名年輕女子,撐著一柄油紙傘,油紙傘在雨大風吹中很快出現了裂縫,雨水開始肆意的衝刷在女子的身上。

  ??但女子依然沒有離開的打算。

  ??終於,書生放下了手中的書,隔著門和女子凝神起來,兩人凝視了很久,伴著傾盆雨水聲,女子說道:“這是房契,你收好。”

  ??忽然,一張紙刺破窗戶紙而入,如一柄刀的刀刃,斬向書生的雙手,書生冷笑一聲,單手接住,然後折疊成方形壓在了枕頭之下。

  ??門外再沒了動靜,但那女子並沒有走。

  ??過了一會才說道:“真小氣,難道你就不準備請我進去避一會雨嗎?”

  ??書生笑道:“門未閂,你自便就是。”

  ??幾息後,女子推門而入,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和雨水的腥味。

  ??書生往床頭的位置挪了一下,將床尾的位置空了出來。

  ??女子收了油紙扇,撩了撩濕漉漉的長發,摸黑坐了下來,說道:“你這人好無趣,忍著黑也不點燈,莫非怕費油?”

  ??書生笑道:“隻是一個原因,主要是沒有需要看的東西,點了浪費。”

  ??女子輕笑道:“那現在呢?你不想看看我長什麽樣嗎?”

  ??書生依舊沒有點燈的準備,輕笑道:“看了又將如何?”

  ??女子忽然啞口無言。

  ??就在書生準備繼續翻動手中的書時,忽然感覺到一絲不對勁,但很快就了然了,原來竟是那女子開始一件件褪去身上被雨水侵濕的衣服,窸窸窣窣一陣令人心癢的小動靜。

  ??女子輕聲說道:“現在點燈還來的急,不然就沒有機會了。”

  ??書生冷笑回道:“你情我不願,看了又能如何?”

  ??女子狠狠的咬了咬冰冷的嘴唇,似乎無言以對。

  ??在一陣沉默之後,女子很快更換了一身幹爽的衣服,然後起身走到書生麵前,用自己冰冷的腿輕輕的碰了碰書生的身體,但書生沒有給與一點回應,女子無趣的又回到了床尾位置。

  ??就在剛才,書生清晰的感知到女子身上的味道,這讓他忽然想起了留在房主老人屋內的那股清淡氣味,書生低聲問道:“我很好奇,你如何對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下的去手?”

  ??女子先是吃了一驚,隨後鎮定下來,莞爾笑道:“不妨你猜猜看。”

  ??書生平靜說道:“你是蛇蠍之心,最毒的那種婦人之心。”

  ??女子並未生氣,反而笑道:“如果我不殺他,我便要死,如果是你,你會如何選擇,我不信你沒有做過被逼殺人之事?”

  ??書生說道:“真沒有,我殺的都是該死之人。”

  ??女子忽然歎了口氣,輕聲道:“沒有誰注定是該死的,總之……活著很重要。”

  ??書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幹脆就沒有回答。

  ??女子接著說道:“你不也正在尋找一個最好的活法?”

  ??書生笑了一聲,說道:“你究竟替江小白殺過多少人?”

  ??女子冷笑說道:“很多很多,多到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他們也都是該死之人。”

  ??女子突然起身,無聲無息的向門走去,書生剛要提醒她將床榻上的衣物拿走,女子已經提著油紙扇衝入了雨中,很快那腳步聲便被雨聲遮蓋。

  ??過了一會,書生小心翼翼的將那女子濕漉漉的衣物疊放在一起,然後倒在床榻上,想著剛才一幕漸漸入睡。

  ??天色亮起,書生起床洗刷完畢,臨出門之時,特意瞥了一眼那幾件淡粉色的衣物,熟練的關門、鎖門朝著學堂而去。

  ??經過這段時間和那些孩子們的相處,書生雖然還沒有完全融入其中,但起碼那些調皮的孩子已經願意聽他的課,甚至不少孩子已經開始沉醉其中,而這段時間,書生所講內容大部分都是出自養父簫文之手,再經過他粗略的加工,變成了一種淺顯的東西,灌輸給那些孩子。

  ??而這段時間令他感觸最深的,莫過於那些孩子的家長,三番五次的邀他去做客,至於原因,書生歸納了一下,可能是他讓這些孩子在修行的同時,更在修心,而不是一味追求空虛乏味的境界和力量。

  ??書生走向學堂,離著很遠,他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平時這個時候,那些頑皮的孩子指不定在樹上還是房頂上,但此時卻全部安安靜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

  ??離著很近的時候,書生忽然聽到學堂內有女子說話的聲音。

  ??書生站在門外,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透過門縫,他能看到那位女教習修長的腿,緊緊的靠攏在一起,白白淨淨的手中正握著一支纖細的毛筆,在一張宣紙上極慢的勾畫著,偶爾會抬起頭看看下方,會和那幫孩子們簡單交談幾句。

  ??女教習似乎感覺到了門縫外的目光,輕柔的轉過身,朝著書生笑了笑,然後起身將門打開,再將門關好,看著書生溫婉笑道:“簫先生,這段時間辛苦了。”

  ??書生遙遙頭,說道:“算是樂在其中,沒感覺辛苦,你是慕青教習?”

  ??女子輕輕點頭,說道:“正是,前段時間家中有事,便請了一個長假,事情處理好之後,便急著返回了學堂。”

  ??書生笑了笑,望了一眼熟悉的學堂,他很想再看一眼那幫熟悉的孩子,似乎想到自己到了應該離開的時候,但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嗅到了一股似乎熟悉的味道,在加之女子的口音,他很快確定了女子的身份,正是那晚在他小屋避雨的那位。

  ??書生怔怔的盯著慕青的臉,冷笑道:“慕姑娘,要不要借一步說話?”

  ??慕青大大方方笑了一聲,隨書生在一顆大樹的陰涼下站定。

  ??書生說道:“慕青教習,咱們應該不是第一次見麵吧?”

  ??慕青並沒有那種被識破身份的尷尬,平靜說道:“你屋內沒有點燈,準確來說,這時咱們第一次見麵,你很意外?”

  ??確實很意外,意外的讓書生都不知道接下來如何開口。

  ??他忽然想起了慕青留在小屋之中的衣物,便說道:“慕姑娘準備什麽時候拿走你的東西。”

  ??慕青臉色微微一紅,低聲道:“隨時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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