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折子戲(九)
作者:重木      更新:2021-07-21 23:02      字數:3657
  “黑右馬,我敬佩你的聰明才智,可若論起靠言語擾亂他人心智的本事,你還遠不如我!”朱巨搖搖頭冷聲道:“所以我不會上你的當,你也休想擾亂我的計劃——所有的一切,仍舊在我的掌控之中!”

  ??文逸不置可否的笑笑,一副咱們走著瞧、我贏定了的輕鬆表情。

  ??他暗暗衝張凜遞了個眼色,似是所有的命令和指示全都蘊含在那一瞥之內。

  ??二人之間,似乎真的有種默契,張凜點點頭,顯然是領會了文逸的指示,長臂一抖,包裹長槍的布袋從槍身滑落,虎頭鏨金槍耀著烏金色的光芒出現在天地之間,在張凜的注視下,發出輕微的鳴響。

  ??朱巨的目光,也被虎頭鏨金槍吸引過去,他冷冷的瞥了張凜一眼,開口道:“白狼張凜,這是諸子之盟的內部之事,我奉勸你不要趟這趟渾水。”

  ??張凜卻不理他,隻是輕描淡寫的提起手中長槍,向南方望了一望,抬手解開束縛頭發的唐巾,一頭雪白長發如銀色瀑布般垂下來,而後沒做任何停頓,抬腳便向南方走去。

  ??“黑右士,你可知道,當年在嶽王爺身邊,有位張姓將領最得嶽王爺的信任,如果說嶽王爺是郾城之戰的全局統帥的話,那張姓將軍便是前線戰鬥的戰場指揮官——那人可謂是深得嶽王爺器重,也曾追隨著嶽王爺立下赫赫戰功,當然,最後的結局,也是隨著嶽王爺一起,以‘莫須有’的罪名,遇害風波亭……”

  ??“張凜……虎頭鏨金槍……”朱巨皺眉沉思片刻,忽然叫道:“張憲,張景仁!張凜竟是他的後人……”

  ??文逸點點頭道:“所以說,郾城之地對於你們來說,或許隻是個利於行騙的場所,但對於張凜來說,這裏卻是他心中的聖地,是他的先輩斬獲萬世功名的疆場——你們在張家的聖地上做這些卑鄙之事,怎能說這些事與他無關?”

  ??“他若執意要插手的話,隻能說明張凜像他的先輩一樣,不識時務。”朱巨望著張凜緩緩南行的背影,看著那一頭無風自揚的血色長發,冷聲說道:“他會如他的先輩一樣,因為他們的愚蠢而送命——趕來的軍隊超過萬數,就算白狼張凜威名再盛,憑他一人之力,又怎能擋住萬數黃金鐵騎?黑右馬,你的命令,是讓這頭無知的白狼去送死啊!”

  ??文逸又擺出方才那種“無所謂,你隨便說,反正我贏定了”的得意表情,繼而又對馮衝做了個手勢。

  ??馮衝見狀,用力的點點頭,走向了與張凜截然相反的方向,北方。

  ??從四個方向席卷而來的煙塵中,北方揚起的塵土是最弱的,稀薄的塵霧中,隻能遙遙看到寥寥數騎奔馳而來——想來,這個方向便是朝廷官軍采用“圍三缺一”的戰術時故意留下的“生門”,他們若是將四麵徹底圍死,若真的激起數萬百姓的殊死抵抗的鬥誌,也隻是徒增死傷罷了。所以深得狩獵之道的黃金一族部隊,便故意為百姓留下這個看似“生門”實則為“鬼門”的缺口——被驅趕到這裏的百姓,其實仍然難逃一個死字,因為縱使那逃出生天的希望看似就在眼前,可那隻不過是個欺騙性十足的假象,看似近在咫尺的逃生希望的偽裝下,實則是死神猙獰的麵孔,是戰馬冰冷的鐵蹄,是對準他們脖後斬落的彎刀……

  ??馮衝卻不知道文逸將他派到這個方向的原因,隻是他看到北方那稀薄的煙塵,心中壓力稍減……

  ??這時,文逸又對韓菲兒點了點頭。

  ??韓菲兒同樣以點頭回應,繼而便轉身向西麵走去,因為有長長的劉海遮住她的麵容,所以很難看清她的表情,隻是在即將走入人群的刹那,韓菲兒似乎回了回首,向莫降站立的地點望了一眼。

  ??看到三人都向屬於他們各自的戰鬥位置走去,文逸微微點點頭,也抬起了跛掉的右腿——他要去的方向,是高台的東方。

  ??這個過程中,朱巨便一直待在高台正中,踩在那個白麵書生的肩膀上。

  ??站的很高的他看到分外清楚,黑右馬用幾個簡單的動作,將他手中所有的棋子都派了出去:張凜坐鎮南方,韓菲兒獨擋西麵,馮衝應付北方,文逸則親自鎮守東方——至於正中的位置,則是交給了莫降……

  ??越揚越高的塵土,從四個方向圍聚過來,空氣中已隱約帶上了些土腥味。

  ??恍惚之中,朱巨有一種錯覺,以自己所處的高台為中心,方圓百裏的範圍,變成了一張巨大的棋盤,棋盤四周,都是屬於他的黑色棋子,唯有在正中,尚有五枚僅剩的白子……

  ??如今,這五枚白子已經擺好了位置,而周圍如潮的黑子,正緩緩壓迫上來……

  ??朱巨甩甩頭,將這種詭異而大膽的想法生生扼殺——“我隻是個棋子,而不是布局之人,黑將早就將完美的作戰命令交給我,我隻管按其執行便好。就算黑右馬再狡猾,在如此懸殊的實力差距麵前,任憑他再怎樣調兵遣將,終究也難逃失敗的厄運!五個人,竟要對抗萬餘軍隊,這絕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嗯,黑將交給我的作戰計劃,是最完美的,絕不需要修改,所有的棋子,按照黑將的命令布置便好!我自己要考慮的,隻是要最徹底的執行黑將的命令,絕不能以指揮者自居,絕不能與黑將站在同一個高度,審視他的命令,觀看棋子的調配。”——他反複告誡著自己,千萬不要僭職越權行事,同時,他的目光,則落在此時距離他最近的黑右車身上。

  ??“刺韃是在她的身上麽?”黑右車正盯著韓菲兒走向西麵的背影發問。

  ??“時間太久,忘記了。”莫降笑著撓撓頭道,“也許我早就將它當掉償還妓院的欠債了……”

  ??“這麽長時間不見,你還是不善於對熟人說謊。”黑右車的聲音中,也帶上了一絲笑意,繼而他轉頭對韓菲兒喊道:“這位姑娘,我知道莫降的匕首在你那裏,一會兒,我將要和莫降進行一場關乎我們二人命運的戰鬥,而那柄刺韃對我們二人來說,都是重要的信物,所以,能否麻煩您將刺韃暫時還給莫降?”

  ??韓菲兒並未說些什麽,她甚至沒有停下西行的腳步,隻是信手一甩,一個物事便向莫降的背後急速飛來……

  ??莫降頭也不回,向後伸手,穩穩的接住,可入手的感覺卻告訴他——韓菲兒丟給自己的,根本不是那柄名為刺韃的匕首。

  ??莫降將那物事拿到身前,隻看了一眼便樂了——這,這分明是個青銅的鞋拔子嘛!而且還是一個用了很久的鞋拔子,正反兩麵,都被磨的錚亮,幾乎能當鏡子使了……

  ??莫降摸到,這東西還帶著他人的體溫,想來,這應該是某位農婦大姐的東西,可能是因為聽說了分糧的消息,提好鞋子之後,來不及將鞋拔子放下就帶到了這裏,此時又被韓菲兒順手摸來,丟給莫降,讓他拿這個東西去對付“黑右車”手中削鐵如泥、鋒利無比的“殺虜”……

  ??這時,黑右車也看清了那東西的全貌,出聲道:“黑左車,看來,你線上的邊卒,很不關心你的死活啊,連你的貼身兵刃都不肯還給你……”

  ??莫降苦笑一聲道:“恰恰相反,我的邊卒是太了解我,知我心中所想——以我的本事,憑這個鞋拔子便能輕鬆的戰勝你!”

  ??“你若憑此物勝了我,便是算你和你的師尊賭贏了,那麽我會立刻退出這場關乎天下格局的戰鬥!而且,我會在你麵前自裁!就用這柄殺虜!”

  ??“話不要說這麽絕嘛。”莫降笑著說道:“萬一你不小心輸了……”

  ??“不!”黑右車喝斷了莫降的笑言,“我不會輸!也不能輸!”

  ??“你這個人,一直就是這麽無趣。”莫降撇撇嘴道:“遇事總不肯為自己留退路,每一次都要把自己逼瘋,似你這樣,不覺得活得很累麽……”

  ??“人隻有將自己逼到絕境上,隻有將退路全部斷絕,才能發揮最大的潛能,才能完美的達成心中所想!”黑右車眯著眼睛深看了莫降一眼,繼而說道:“這也是這麽多年來,無論做什麽,我都會比你優秀的原因!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你,總是恣意妄為,總是順著自己的性子胡來,似這樣的你,永遠都不會是我的對手。”

  ??“既然如此,既然你已經看到了結局,那你還來找我做什麽?”莫降笑著問。

  ??黑右車道:“我隻是想看看,你們師徒二人的臉皮有多厚,究竟要輸多少次,才肯願賭服輸,承認你們的失敗。”

  ??“唉。”莫降歎口氣,把玩著手中的鞋拔子,盯著對方那雙與自己極為相似的漆黑眸子道:“真不知我那行蹤詭秘的師叔是怎麽教你的,竟然將你的目光教的如此短淺——既然要以整個天下做賭,那麽一時的成敗又能代表什麽?唯有笑到最後的人,才是真正的勝利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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