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劫(三)
作者:重木      更新:2021-07-21 23:01      字數:3984
  人影一閃,老的沙已到莫降身前。

  ??莫降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老的沙故技重施,單手出袖,慘白的手影化成一掌,直向莫降的心髒部位拍了下去。

  ??莫降仍是沒有躲閃。

  ??就在老的沙一掌擊中莫降胸口的同時,莫降也出招了。

  ??一道長虹,瞬間吞噬掉二人極近的距離;一抹鋒利的寒芒,割裂了老的沙胸前的皮裘!

  ??“好快的速度!”老的沙的身體弓成了詭異的形狀,銀鼠皮大衣下的身體,好像柔軟無骨,可以變化成任何形狀。

  ??可是,老的沙弓起的弧度,根本不足以躲開那勢在必殺的一擊。

  ??暴漲的寒芒,還是刺進了他的身體。

  ??二人身影分開,這一次,向後退去的卻是老的沙。

  ??莫降雖然中了一掌,但仍站在原地,不過他的臉色,卻比老的沙更為難看——方才在接掌之時,他已用上了“君子九式,學士之途。”的暗勁,而那必殺一招,便是威勢難當的“勇者之殺”——同時使出這兩招,讓莫降近些日子受盡折磨的身體有些難以承受。

  ??老的沙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似是在思索方才反作用自己身上的力道為何如此之大,大到震麻了他的手臂,目光上移,他看到皮裘胸前出的破口——這身價值不菲的銀鼠皮衣,就這樣毀了。

  ??要知道,貂鼠、銀鼠皮這兩種皮料,在黃金一族家鄉的草原上,乃是最為珍貴的皮料——當年,漠海汗年少之時,為了得到漠北強部首領的支持,用一件黑貂鼠襖子就換來了“你離了的百姓,我與你收拾;漫散了的百姓,我與你完聚。”如此豐厚的回奉——由此可知,老的沙所穿的這身皮裘,是多麽的珍貴。

  ??所以,皮裘破損之後,反應最大的,就是那些陪同監斬的官員們了。

  ??他們有的目露震驚之色,有的暗暗搖頭,有的一臉驚恐——震驚的是猜不到老的沙接下來的反應,搖頭的是惋惜莫降的生命,驚恐的是擔心老的沙惱羞成怒,殃及自己……

  ??然而,老的沙的反應,卻出乎他們所有人的預料,他的目光,隻在那破口處停留一瞬,再抬起頭來時,已是麵帶笑容,他擊掌讚道:“莫降,你真的很不錯,雖然以命相搏的方式稍顯莽撞,但這也是此時的你最佳的選擇——你的武藝既然不如我,也就隻好拿命來換。”

  ??“隻可惜,沒有換到。”莫降強忍住嘔血的衝動,咬著牙回應道——方才的必殺一擊,導致他身上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正順著他的身體淌下——反觀老的沙,除了胸前衣服的破洞之外,他再沒有受到任何傷害。莫降真的有些懷疑,那厚厚的皮裘之下,裝的究竟是不是人類的身體……

  ??“已經很不錯了。”老的沙點頭稱讚道:“當年你的老師與我交手,也沒能破了我的衣衫,你年紀輕輕就有這番成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你是在誇獎我,還是在諷刺我?”莫降冷聲道:“我用半條命換你衣服一個破洞,你竟然說我很了不起?”

  ??“你大可以試一試,用整條命可以換來什麽。”說著,老的沙再次擺好了姿勢。

  ??張凜已經跪地不起,莫降也身受重傷,剩餘三個犯人,都不是老的沙的對手——所以老的沙已是勝券在握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被老的沙忽視的三個犯人其中之一,竟顫巍巍站了起來,走到了老的沙和莫降之間……

  ??“袁狐,你這是要做什麽?”老的沙問。

  ??袁狐噗通一聲跪倒,將身子低低的俯下,額頭幾乎貼住了地麵,用他那蒼老沙啞的聲音說道:“大人,我替朝廷做了一輩子鷹犬,雖說最後仍逃不過‘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但希望大人看在我一生苦勞的份上,饒過這個年輕人吧——大人若今天非要看到有人受那淩遲之刑,我可以代替他……”

  ??“袁狐,你這樣的行為雖然很感人,但同時也很愚蠢——你們的生命,都已不再屬於自己,也不再供自己支配,你怎麽能拿不屬於你的東西,換我手中擁有的東西呢?”

  ??莫降向側方動了兩步,繞開了袁狐,開口說道:“袁大……寨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應該明白,他們的心中,若真有一絲慈悲,就不會把你當棋子擺布這麽多年;你也應該明白,如果他們真懂得寬容,就不會這樣對你!”

  ??“我糊塗了一輩子,也被人利用了一輩子,在個人的想法與朝廷的需要有衝突的時候,我總是毫不猶豫的舍棄前者,為此,我失去了妻女,也丟掉了作為一個男人該有的尊嚴——我放棄了這麽多,從未奢求過什麽……今日,我便破例一次,求大人饒過他,大人,您就成全我這個將死之人的最後遺願吧……”

  ??“寨主!”持國金剛邁著大步走過來,伸手拉住跪倒在地的袁狐,同時說道:“寨主,你何必如此作踐自己,去求他們呢?!經曆過這些事,我總算是看透了,我們要想從他們那裏得到什麽,隻能靠自己的拳頭去爭取!任憑我們再恭順,再聽話,他們也隻當我們是一群狗罷了!既然是狗,無論它怎樣搖尾乞憐,無論它怎樣哄主人開心,在主人的看來,它也隻有接受施舍的權力,而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寨主,你起來啊!不要再求他了!”

  ??持國身體強壯,臂膀猶如房梁一般粗細,卻拉不起身形矮小的袁狐。

  ??“袁狐,我想說的,你的屬下已經說給你聽了。”老的沙冷聲說道,“我仍是那句話,在你發誓效忠朝廷的那一刻起,你的生命就不再屬於你,你沒有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要挾我的資格!”

  ??“我的生命,不再屬於我?”袁狐忽然直起身來,直愣愣的盯著老的沙,慘然一笑。

  ??跟隨袁狐多年的持國似乎意識到袁狐要做什麽,急忙抱住了袁狐,悲聲呼道:“寨主,不要!”

  ??持國的阻止,已經遲了。

  ??袁狐已經自己震斷了心脈。

  ??他那滿頭白發,轉瞬便枯萎了,仿佛風中的枯草般毫無生機的搖擺著,他嘴角溢血,著仍是用那雙逐漸渙散的渾濁的雙眸盯著老的沙,氣若遊絲的說道:“大人,你錯了。如果我沒有處置它的權力,它怎麽會被我自己終結?”

  ??老的沙沉默著,看著那個癱軟在持國懷中的老者,眼中閃過一絲同情,不過那一抹同情也是稍顯即逝——袁狐的決絕,更讓他堅定了必須除掉莫降的決心。在他的心底,隱隱升起些忌憚,並非是忌憚莫降的武藝,而是忌憚那個體內流淌著漢皇之血的少年的感召力。

  ??莫降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卻先後有劊子手和袁狐心甘情願為他而死!這說明什麽?說明漢人心中的凝聚力仍未完全消散,說明他們的民族精神仍未斷絕——為了民族的未來,為了民族的年輕一輩,年邁的老者甘於犧牲自己的一切,這種無畏和犧牲,才是黃金一族最為忌憚之物,它虛無縹緲,看似不存在,但卻隨時都有可能凝聚到一起,化作一柄巨劍,斬斷黃金帝國的國脈!

  ??“莫降,又有一條性命,因你而亡了。”老的沙說。

  ??“所以,我更要活下去。”莫降堅定的說道:“不然,他們就白白犧牲了。”

  ??“活下去?這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啊——!”持國金剛用一聲淒厲的長嘯打斷了老的沙的話,他將袁狐輕輕放在行刑台上,壯碩的像座小山般的身軀直立起來,喘著粗氣,用通紅的雙眼,死死的盯住了老的沙。

  ??“我要你的命!!!”持國金剛大聲喝著,朝老的沙撲了過去。

  ??“持國,不要啊,你打不過他的!!”馮衝急忙站起身來喝道。

  ??說話之間,持國已用壯碩的雙臂,死死的鉗住了老的沙。

  ??老的沙並沒有躲,甚至沒有動,任那鋼鐵一般堅硬的手臂箍住了他。

  ??“死吧!!!”持國金剛漲紅了臉,大聲喝道,隨著他的暴喝,脹大的雙臂撐破了衣袖,露出虯結的肌肉。

  ??“何必呢?”老的沙淡淡的說著,身體便像那攥不住的流沙一般,從持國金剛的雙臂間滑了出去。

  ??“噗!”的一聲怪響,老的沙的手臂,刺穿了持國堅實的胸膛,從持國的脊背透穿而出!滾燙的鮮血,完全染紅了他那枯瘦的手掌……

  ??持國瞪大了雙眼,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自信可以扼死一頭公牛的他,竟然扼不住這一臉病容的家夥;對方的身體軟的像棉,滑的像綢,為何手臂卻堅硬若鋼,鋒利如刀?

  ??“持國!!!”馮衝發出淒涼的呼喊,剛要衝過去,卻感到手臂一緊。

  ??他回頭一看,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莫降已到了他的身後。

  ??“走!”莫降沉聲喝道。

  ??馮衝還待再說些什麽,卻被莫降一把甩向了身後,正好落在張凜身前;他剛想站起身來,又有一物被莫降拋了過來,仔細一看,原來是僅餘一息的袁狐。

  ??愣神的功夫,莫降也跳了過來,他把匕首插進行刑台中,圍著他們五人,畫了個圓……

  ??“休走!”老的沙見狀,大聲喝道。

  ??可是,他也隻能是喊一喊了,因為他的手臂,被持國金剛死死的卡在了身體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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