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薇從樓上下來，趙阿姨便立刻走上前來。

  她看了看宋晚薇的身後，林真沒有跟著下來，她皺了皺眉，看向宋晚薇：“宋宋晚薇站在原地，一時之間沒敢直接上樓去。

  直到看見趙阿姨走過來，她才趕緊上前去問道：“趙阿姨，樓上發生什麽事情了，怎麽這麽大的動靜？”

  趙阿姨一臉愁容：“宋小姐，你回來得正是時候，你快去勸勸少爺吧！”

  兩人說話間，樓上又傳來一聲巨響，重物落地伴隨著玻璃碎裂的聲音。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往樓上跑去。

  循著聲音來到林真的房間門口，宋晚薇剛要抬手敲門，門內又傳來打砸東西的聲音，還伴隨著隱隱的怒吼，這讓她望而卻步。

  “趙阿姨，到底怎麽了？”宋晚薇壓低聲音問趙阿姨。

  “還能因為什麽？不就是因為昨天的事情。”趙阿姨唉聲歎氣：“今天林總下了死命令，絕對不能讓少爺踏出家門一步，少爺就生氣了，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出過房門，還時不時砸東西……還好宋小姐你回來了，少爺挺聽你的話的，你就幫忙想想辦法吧。”

  事實上宋晚薇也猜了個十之八九，但是沒想到林真的反應會這麽大。

  “我試試吧。”

  宋晚薇等到屋裏的動靜稍微小點之後，這才抬手輕輕敲了下門。

  “走開啊！”

  房間裏傳來林真的怒吼，把宋晚薇給嚇了一跳。

  “……小林，是我，晚薇姐。”宋晚薇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友善：“你心情不好，有什麽事可以好好和我說的，我們之前不是聊得很愉快嗎？”

  說完之後，房間內陷入了安靜。

  過了一陣，裏麵傳來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接著，林真的聲音隔著一道房門響起：“晚薇姐，我能單獨和你談談嗎？”

  宋晚薇和趙阿姨對視一眼，後者會意地點點頭，很快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好啊，你開門吧。”

  門打開了。

  宋晚薇著實被房間裏麵的景象給震驚了。

  原本簡單整潔的房間，此刻儼然化身為垃圾場。衣服、遊戲機、書本四處散落著，真是還有一麵破碎的落地鏡，看來剛才玻璃碎裂的聲音就是這麵鏡子摔碎的動靜。

  “小林，你……”宋晚薇有些詞窮。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林真卻好像並沒有很難為情的樣子，隻是錯身往樓上走去。

  宋晚薇心中忐忑地跟著他上樓，兩個人來到了樓頂。

  樓頂的裝潢也絲毫不馬虎，每天都有人打掃衛生，綠化做得也很好，坐在遮陽傘下的躺椅，放眼望去賞心悅目。

  但是此時，林真顯然沒有這個閑心去欣賞什麽景色。

  他三兩步走到躺椅旁，一下子躺上去，胸口劇烈起伏，像是怒氣未平。

  宋晚薇暗自歎氣，然後走到另一張躺椅旁邊，坐在邊緣，看著林真。

  “小林，你怎麽發這麽大的脾氣？”

  “趙阿姨應該都告訴你了吧。”林真穿著皺巴巴的家居服，躺在躺椅上的樣子十分頹廢，聲音也很嘶啞：“就是因為那件事。”

  “小林，其實我覺得，你現在不用急於一時，林總隻是被你嚇到了。等你稍微穩定一點之後，你多給林總說幾句好話，她自然就心軟了。”

  “問題不在這裏。”林真卻搖頭：“你說的方法，我當然知道。但是我不想再那麽做了。而且，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聽見最後一句話，宋晚薇被嚇了一跳。

  “小林，你說什麽呢！”

  林真微微勾起唇角：“沒什麽可忌諱的。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以前我聽被人這麽說，隻覺得他們在胡說，現在我才切身體會到，生命一點點從身體裏流失是什麽感覺。就像是抽絲剝繭，總有抽完的一天。”

  宋晚薇越聽越心驚，她道：“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還是告訴林總，現在不是鬧矛盾的時候，趕緊去醫院徹查才是最要緊的。”

  “我每個季度都會去醫院檢查，上周才在國外檢查完。”林真的語氣越發平靜：“醫生原本不想把結果直接告訴我本人，但是我主動跟他說起自己的病情，已經對病情發展的猜測，從他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來，我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話已至此，宋晚薇知道林真沒有胡說，他是真的對自己的身體了如指掌。

  “但是你也不能說這些泄氣的話啊，要考慮一下身邊一直在關心你的人。”宋晚薇想了想，說道：“其實林總看起來很堅強，在你麵前也有些強勢，但是她私底下其實很脆弱，因為你，她已經有了重度的神經衰弱。當然，我說這些並不是想讓你愧疚，也不是道德綁架，我隻是希望你就算是為了林總，再稍微堅持一下，稍微順從她的想法，也不行嗎？”

  “如果她生我的氣，或者對我徹底失望，也不是什麽不好的事情。”沒想到的是，林真說出了這樣的話。

  “為什麽？”

  “這樣，等我離開之後，她或許就不那麽傷心了。”林真目光空虛地看著前方：“其實我知道，她也能感覺到我的生命在一天天流逝，但是她寧願欺騙自己，也不讓我好好享受剩下的時間，甚至要把我關在家裏。我不能接受。這對我們都是折磨。”

  宋晚薇看著林真不足一握的纖細手腕，好像輕鬆就能折斷，她的心裏也非常難受。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一直鬧到她願意放我走為止。”林真說：“如果她能因此厭惡我，覺得我是個白眼狼，那就再好不過了。”

  宋晚薇一時無言。

  “我覺得我這輩子最好的結局，就是死在旅途中，身邊沒有任何親人和朋友，我想在異國他鄉獨自離開。”林真過了一陣，又說道：“之前我差點就達成這個目標了，但是後來被救了回來。從那以後，我就一直盼著那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並且我永遠不用再醒過來。”

  他的每一個字都讓宋晚薇心中大為震驚，她沒有想過這些話是從一個才二十出頭的男孩嘴裏說出來的，如此絕望，如此孤獨，如此無助。

  但是，宋晚薇覺得自己什麽都幫不上。

  小姐，怎麽樣呀？少爺他連你的話都不聽嗎？”

  宋晚薇搖搖頭：“他對這件事的態度很堅決。”

  聽了宋晚薇的話，趙阿姨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差，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也是，她是看著林真長大的，心裏應該早就將他當成親生孩子。再加上她對林總也很是體諒，自然真心誠意為林家的事情操心。

  “趙阿姨，你也不要太著急了。這件事……等林總回來了，我再好好跟她聊一下。”

  “現在也隻能這樣了。”趙阿姨眼中滿懷希冀地看著宋晚薇：“宋小姐，我第一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不是一般人，結果你來林家沒幾天，果然讓少爺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林總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我知道這是林家的家事，原本不該麻煩您，但是……出於私心，我希望您能幫忙。”

  宋晚薇心中也十分沉重，她點點頭：“您放心，我會盡量幫忙的。”

  林真不願意吃飯，宋晚薇烤了幾個蛋撻放在門邊，下午再去取盤子的時候，蛋撻已經消失了。

  宋晚薇笑了笑，將盤子收走拿下去。

  “他總算是肯吃點東西了，不過幾個蛋撻也不夠充饑的。還是等晚上林總回來了，最好我們能一起把他勸下來。”

  林總回來的時候，滿臉都是疲憊。

  看著這樣一個家庭和公事要同時操勞的母親，宋晚薇實在有些同情她。

  “真真今天鬧得厲害嗎？”

  趙阿姨看了看宋晚薇，得到後者肯定的眼神示意之後，才不得不走上前去說道：“少爺今天發了好大的脾氣，把屋子裏的東西都砸得差不多了，鏡子也碎了，還是我趁宋小姐帶少爺上頂樓聊天的時候給打掃幹淨的。”

  林總越聽臉色越差，到後麵已經有些生氣了。

  “這孩子也太不像話了，怎麽可以亂砸東西？”她臉色發青，過了一會兒還是繃不住，問道：“那他沒有弄傷自己吧？”

  “這個倒沒有。”趙阿姨說道：“隻是少爺也幾乎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還是宋小姐想辦法做了幾個蛋撻，他才勉強吃掉的。”

  聽說林真幾乎一整天都沒吃東西，林總的臉上又浮現出心疼的神色。

  “這孩子……真是不讓人省心。”林總坐在沙發上歎息，表情疲憊到了極致。

  很快，她又看向宋晚薇，臉上露出一點笑容：“晚薇啊，這孩子照顧起來可費心了，真是勞煩你了。要不是你這麽耐心，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宋晚薇搖頭：“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雖然能請你當他的營養師，我卻不知道拿他怎麽辦才好。”林總歎氣。

  “……其實，您可以試著順著他一下。”宋晚薇提議。

  “順著？”林總看向她：“我難道還不夠順從他嗎？以前他滿世界亂跑的時候，我有說過一句話嗎？但是現在他的身體已經經不起這麽折騰了，我讓他在家好好修養一段時間，這有錯嗎？”

  “您的初衷當然是沒錯的。”宋晚薇說道：“但是小林的病情，除了身體原因，和心情、思想也是有很大關聯的。有的時候，他的心情好了，病情也會跟著減輕。有時雖然他能吃最好的藥材和食物，但是如果心情不好，他的病情甚至會惡化得更快。”

  宋晚薇說得頭頭是道，林總愣了愣，道：“是這樣嗎？”

  “不如您仔細回想一下，以前小林在外麵的時候，是不是比現在氣色好一些？”

  “……好像是吧。”林總努力回憶：“他又從來不願意給自己拍照，隻是偶爾和我打電話的時候，我能聽出來他很高興。”

  “這就對了。”宋晚薇說道：“而且他原本就在外麵玩慣了，現在突然要關著他。就算是動物也受不了這樣，更何況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林總好像被宋晚薇說服了大半，但又有些猶豫：“可是我話都放出去了，而且我現在也不確定他的身體究竟能不能再在外麵跑。”

  “不如你們就各退一步，您讓小林去再做一個全身檢查，如果大夫覺得可以的話，您就讓他自己出門去吧，讓他記得報備行程和報平安就行了。”宋晚薇提出自己的方案。

  林總皺起眉頭，過了很久才說道：“你讓我想想，我再想想。”

  晚上，宋晚薇將今天發生的事情通過電話告訴了阮廷琛。

  “你說得沒錯，別人家的事情總是這麽複雜，我不該自作聰明的。現在我反倒有種脫不出身的感覺。”宋晚薇感到有些喪氣。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阮廷琛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

  他話題一轉：“你知道我們現在直線距離有多遠嗎？”

  宋晚薇一愣：“多遠？”

  “一公裏。”阮廷琛說道：“開車五分鍾就到了。”

  “喂，你可別亂來啊，這可是別人家。”宋晚薇覺得不妙，趕緊說道。

  “你緊張什麽？我隻是估算一下車程，又沒說要來找你。”阮廷琛失笑：“不過，我還真是挺想見見你的。白天的時間太短了，現在你又在跟我抱怨，我真想把你抱進懷裏，安慰你。”

  宋晚薇搓了搓手臂：“行了，別肉麻了。說真的，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家？兩個孩子還在家裏，而且，公司的事情你還管不管了？”

  “孩子暫時去他們奶奶那裏了，至於公司，我帶了電腦來辦公，剛剛才開完會。”阮廷琛說道。

  “你何必這麽折騰呢？”

  “當然是為了陪你。”阮廷琛說道：“連晏青都可以在工作至於和你吃午飯，我作為你的丈夫，難道還不能來陪你了？”

  沒想到他還在為了那天的事情耿耿於懷。

  雖然宋晚薇嘴上嫌棄阮廷琛小心眼，還瞎折騰，但是無法否認的是，她心裏的情緒在逐漸發生細微的變化，這些變化都是源於阮廷琛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