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是我？”

  ??二當家低垂著頭，從穆婉寧的角度看不清他麵上的神情，卻能從他緊繃的聲線中聽出他的無奈。

  ??“我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你們若是想要他的性命，應當去找我大哥合作才是。”

  ??“大當家確實拳腳功夫了得。”殷離點了點頭，驀地語調一轉，冷聲道，“隻可惜，他私心太重。”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一點，二當家身在其中，應當比我們這些外人看的更清楚才是。”殷離淡淡一笑，緩聲道，“二位首領起初帶領福州百姓起義，不過是為了給大家一條活路。這一點，隻怕如今的大當家早就忘了吧？唯有二當家，才是真正心懷百姓之人。”

  ??二當家默然。

  ??屏風後，穆婉寧聽到福州二字的時候，隻覺得腦海中轟的一聲，猛地將兩人話中的前因後果串聯了起來。

  ??福州流民暴動一事，前世也是鬧得沸沸揚揚。

  ??原本福州也算是中州富庶之地，連年上繳的稅銀在各州縣中皆是佼佼者，但不知為何，卻突然發生暴動。

  ??皇帝震怒，派欽差親往福州調查，才發現福州所謂的富庶，不過是福州太守為了保住自己的政績而做出來的假象。

  ??真正的福州，早就連年旱災，顆粒無收！

  ??百姓手中的糧食本就所剩無幾，還要被太守強行征收重稅，如此數年下來，能勉強果腹的都寥寥無幾，整個福州，說是餓殍遍野也不為過。

  ??而當日的福州暴動，聽說帶頭的正是兩位結義兄弟，大首領一身武藝過人，帶著福州尚存的壯丁直接衝進了太守府，想要活捉太守，隻可惜，等到他們攻破太守府的時候，福州太守已經帶著細軟逃走了。

  ??想到這一樁往事，再思及方才兩人的話，穆婉寧才猛然反應過來，她麵前這人，便是那位一直隱在幕後作為叛軍軍師的二當家了。

  ??想到這人的身份，方才兩人談話間所說的那人是誰，便不難猜測了。

  ??穆婉寧此刻幾乎是想要苦笑了。

  ??她不過是想來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殷離與慎王過往的線索，誰知陰差陽錯之下，卻聽到了這種消息。

  ??此刻若是被發現，她怕是真的不能活著走出去了。

  ??這般想著，穆婉寧愈發的屏息凝神，一動也不敢動，隻豎起耳朵聽著外間的動靜。

  ??二當家默然許久，才沉聲道：“既然如此，殷公子便該明白，在下所求無他，隻希望還福州百姓一個清平。那狗官縱然該死，但他如今既然已經被押解入京，自有朝廷律法處置，我又何必親自動手？”

  ??“那若是我承諾二當家，下一任太守任期內，福州必定海晏河清呢？”

  ??二當家聞言，麵色微變：“殷公子，這話可不是你空口白牙說了便算的。”

  ??殷離淡淡一笑，道：“那若是有曹老大人擔保呢？”

  ??“你是說，曹閣老？”

  ??“不錯。”殷離頷首，轉動著手中的茶盞，淡聲道，“隻要福州太守入不了京，下一任的福州太守，必定是曹老大人之子。”

  ??二當家頓了頓，道：“此言當真？”

  ??“自然當真。”

  ??這一次，二當家沉默的時間愈加久了。

  ??今夜的每一個決定，對他來說，都並非易事。

  ??半晌，他咬了咬牙，狠狠一點頭：“好！我信得過殷公子的手段，也信得過曹老。”

  ??“這件事，我應下了！”

  ??他話音微頓，聲音又沉了幾分，道：“我知道，你們讓我動手，便是想要讓此案終結在那狗官的身上，不要牽涉出他背後的主子。我也不介意成全你們，但我要你們答應三個條件。”

  ??殷離挑眉：“二當家請說。”

  ??“第一，記住你方才答應我的，下一任的福州太守，必須是才德兼備之人。”

  ??殷離淡淡點頭應下。

  ??“第二，我要朝廷免除福州三年內的苛捐雜稅。”

  ??單單是有個好太守還不夠，若是不免除稅收，福州根本沒有休養生息的機會，重稅之下隻會重蹈覆轍。

  ??殷離道：“這是自然，這一點即便是二當家不提，殷某也會設法做到。”

  ??二當家聞言，望著殷離的麵色有些古怪。

  ??這人如今尚未入朝，提起這等朝政大事，卻這般輕描淡寫，仿佛不過是他隨口一提的小事而已。

  ??可偏偏，二當家看著殷離這般舉重若輕的姿態，就是莫名相信，這個人所言非虛。

  ??他確實有那個本事。

  ??此人若是他的對手，他倒是想好生與他較個高下。

  ??二當家心中剛升起這個念頭，又自嘲一笑。

  ??想這些作甚，此事一旦事成，隻怕他小命都要不保，還談什麽對手不對手的。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出最後一個要求：“我家中妻小，還請殷公子設法將她們保下來，最好遠遠地送走，永遠都不要知道我是怎麽死的……”

  ??殷離抬眸，一雙淡漠的眸子靜靜地落在二當家身上，看著他沉痛的模樣，淡淡點頭道：“好，二當家的三個條件，殷某都應下了。”

  ??“好，好……”二當家喃喃幾聲，驀地起身，轉身便要走。

  ??“二當家。”

  ??殷離淡淡將人喚住。

  ??昏黃的燭火透過屏風的縫隙映入穆婉寧眼中，房門前，書生負手而立，背影中都透出一股一去不回的決然，他的身後，青衫男子的身影如同往日一般清冷淡漠，卻在喚住書生後，躬身長揖而下，清冷的聲線沉沉傳來。

  ??“殷某替福州百姓，謝二當家大義。”

  ??穆婉寧屏息望著這一幕，心中倏地緊緊揪了下，一股酸澀不知怎的湧上鼻尖。

  ??二當家低笑了聲，滿是決絕留下一句“不必”，隨即，便是房門打開又闔上的聲音。

  ??一人的腳步漸行漸遠，消失在了蒔花館三樓。

  ??房間內，重新歸於寂然。

  ??穆婉寧顧不得方才湧動的思緒，隻覺得越來越緊張了起來。

  ??那位二當家都走了，殷離怎麽還沒有動靜？

  ??她屏息候著，隻等殷離離開之後，便趕緊從這個是非之地離開。

  ??正當穆婉寧屏息以待的時候，殷離卻突然開了口。

  ??“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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