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這個局總得要人來破(上)
作者:平生未知寒      更新:2021-07-21 16:14      字數:4312
  在謝陳郡和宰執李濟在那座宰執府邸對飲之時,院子裏便隻剩下之前陪著老祭酒前來的那個馬夫。

  ??那位名聲不顯的馬夫抱了把刀,獨坐院中,看著房內燈火,神情淡然。

  ??作為謝氏一族的偏房子弟之一,這位名叫謝石安的謝氏子弟其實用刀,是大周江湖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謝應當年學刀,便是由他悉心指導,若不是如此,即便謝應天資再出眾,總歸也不會在這般年紀武道修為便這般不凡。

  ??那柄謝家的家傳寶刀棲客,最開始,便是由他握在手裏的。

  ??隻不過相較於謝氏的這一代之中,前有謝陳郡在廟堂上名望一日高過一日,後有謝無奕在江湖上威名一時勝過一時,這位偏房走出的子弟,這一輩子便沒那麽多想法,他不讀書,也不修兵法,更不願去結交其餘的所謂江湖豪傑,這幾十年來了,除去教導謝應練刀之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練刀。

  ??從而立之年開始,謝石安便遊曆大周,將那些名聲在外的刀道大家一個個都打了個遍,在沒有外人所見的那一場場比鬥裏,謝石安從未敗過,現如今大周江湖上所謂的刀道第一人,更是十年前便已經是他的手下敗將。

  ??若單論武道,謝家上下,恐怕隻有謝無奕一人能和他一戰。

  ??因此這次入京,謝陳郡才會選擇帶上這位名聲不顯的族弟。

  ??謝家到底是一腳踏在江湖中,若是沒幾個能夠撐門麵的武道大宗師,哪裏說得上是武林世家。

  ??現如今這位抱著一柄平淡無奇的鐵刀的謝石安在等人,等許多人,等那些今晚會出現在這裏的殺手,等那些一心要謝家從此在朝堂上一蹶不振的人。

  ??最主要的是,他在等謝無奕。

  ??謝無奕可以毫不留情的將自己的兒子謝應送入死局中,可謝石安做不到。

  ??他這一輩子就那麽一個徒弟,誰要殺了他,他就得為他償命。

  ??這個道理,不管是誰來,都是這般。

  ??家主謝陳郡隻對他說了幾句話,大致意思便是若是謝無奕今日顯身,那便不用多說,憑本事斬殺便是,當他走進這小院之後,便已能說明他並非是謝家子弟。

  ??若是他不來,他便是日後的謝家家主。

  ??當時他謝石安隻是聽著,並未說什麽,即便是謝陳郡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他都沒有理會。

  ??謝家大局,不是他要去想的東西。

  ??那些彎彎繞,他一個隻知道練刀的粗人,不會去理會,也不願意去理會,更不想去理會。

  ??屋內燈火搖晃,兩位心知肚明今夜要發生怎樣一場大事的老人對飲,幾壺酒之後,竟然都未見醉意,老祭酒謝陳郡眼神明亮,而宰執李濟臉色紅潤,則是強撐著精神,把那些本該讓他醉倒的醉意生生壓下。

  ??他有些感歎的開口道:“老祭酒,少梁城想著老祭酒死的人還真是不少。”

  ??謝陳郡眯著眼睛笑道:“自打老夫一入少梁城,恐怕除了陛下沒起殺心,其餘朝上諸公沒有一個沒起心思吧,本來他們與我謝陳郡也沒有結下梁子,說不上非要置我於死地的,隻是現如今這少梁城局麵如此,我謝陳郡無錯,卻是偏偏要死了才能破,你說老夫真要死了,會不會覺得不值當?”

  ??李濟喝了口酒,“說到底,還是謝應的功勳太大了,大到他若不死,陛下就隻能好好對謝家,若是沒那麽大……若是沒那麽大,也不會有今日的事情。”

  ??謝陳郡拿了那火爐子旁的最後一壺酒,看著倒出的酒水冒出熱氣,輕聲道:“最是無情帝王家。”

  ??這種話,也就隻有他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可以說上幾句了。

  ??整個大周,恐怕也隻有李濟敢聽。

  ??不過兩個老人,仍舊是各有所思。

  ??謝陳郡揉了揉臉頰,忽然看向外麵,雖說這間偏廳門窗早就已經關好,似乎老人的視線還能夠穿透這邊,看向更遠的地方去。

  ??門外小院,已經多出了好幾十具屍體。

  ??那位仍舊抱著鐵刀的謝石安看著在遠處還沒能咽氣的一個殺手,平靜問道:“我謝家,如何可欺?”

  ??那些各家各戶豢養的客卿護院,現如今的殺手,竟然沒有一個人能讓這位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馬夫拔刀。

  ??這是何等的讓人覺得駭然不已。

  ??在那座宰執府外,還有一堆屍體,站在屍體旁的是一位獨臂中年男人,這個拿出腰間的酒喝了一口的男人笑著說道:“我謝家的事情,哪裏輪得到你們摻和。”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都是屍體,都說不了話。

  ??這個獨臂男人一躍跨過宰執府的牆頭。

  ??今夜,在李濟的授意下,那些平日裏護衛宰執府的護院都放了一天假,都不在這宰執府內。

  ??因此當這個僅剩下一隻手臂的男人來到小院的時候,隻見到了抱著鐵刀的謝石安。

  ??謝石安喊了一句謝無奕。

  ??後者隨即停步,看向這個一向都沒有什麽名聲的謝家子弟。

  ??謝石安直白問道:“是你將應兒推進了淮陽城?”

  ??謝無奕到了現在,也隻是說道:“應兒是我的兒子。”

  ??謝石安生硬道:“他是我的弟子。”

  ??“應兒既然是你的兒子,你還把他送去那個地方,那你就該死。”

  ??謝無奕解下腰間的酒,看向謝石安,“憑什麽,就憑你有刀我沒有?就憑你是大兄叫來殺我的?”

  ??謝石安不願意多說,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因此他隻是抽出了一直抱著的刀。

  ??刀不太好,但他卻是用刀的行家。

  ??這位練刀這麽些年,第一次生出殺意的武夫終於出刀。

  ??刀光閃過,在夜裏極為耀眼。

  ??謝無奕麵對那一刀,退了一步。

  ??——

  ??宮闈之中,那位皇帝陛下今夜未眠。

  ??未眠的原因分為很多種,有可能是因為那些折子太多,皇帝陛下需要批改,所以才徹夜不眠,但也有可能是因為今夜少梁城裏要發生的事情,讓他睡不著。

  ??但今夜皇帝陛下未眠的原因說不清楚,因為此時此刻他正在禦書房裏批改折子,那位司禮監掌印太監仍舊是待在門外候著,隻不過禦書房內的燈是他點的。

  ??皇帝陛下麵前的折子不多不少,可是他卻批的很慢,那隻朱筆在紙上走的很慢,似乎是想在天明之前都走不完才好。

  ??書桌上有一隻竹蜻蜓,花花綠綠,似乎在嘲諷著看向他。

  ??皇帝陛下心煩意亂,但不願意離開這個地方。

  ??他打小便被先帝當作儲君培養,因此不知道讀過多少關於那些雄偉君王的所作所為,對於如何做一位賢君,如何做一位雄主,這位皇帝一點都不陌生,甚至說起來還是得心應手。

  ??要是將他擺到延陵皇帝的那個位置上,他說不定也能做的很好,至少不會把延陵國勢變得不如以往,即便是在大周,他仍舊是在在位的十數年裏,將大周疆域擴大了不少。

  ??他真的不是一個失敗的君王。

  ??可先帝以往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其實不是什麽如何治理國家,如何讓萬民敬仰,反倒是一直在說帝王心術。

  ??先帝一直告訴他,作為帝王不可有情。

  ??廟堂上講究的是均衡,若是某一方勢力太過於大,須打壓。

  ??可他從來沒想過打壓謝家。

  ??甚至一直對謝應格外看重。

  ??看重的都想不管祖製,讓謝應成為大周立國以來第一個能掌軍權的駙馬。

  ??當然,這一切前提都是謝應不要死。

  ??隻要他不死,他即便是再如何功高震主又如何。

  ??朕的肚量難不成連小小一個謝應都容不下?!

  ??可是現如今,謝應死了。

  ??隻剩下尾大不掉的謝家。

  ??一個拿著謝應來逼迫朕的謝陳郡。

  ??這位老祭酒,你若是老老實實待在偃師城,以後就算是偃師城姓謝又如何,朕一樣能忍得下!

  ??可你偏偏要來少梁城,就算是朕由著你,可那些一向以揣摩帝心為樂的朝中大臣會放過您老人家?

  ??最關鍵的一點在於,即便知道要發生些什麽,朕一樣不能插手。

  ??皇帝陛下放下筆,忽然開口,“老祭酒,要朕怎麽做,你才滿意?”

  ??聲音之中滿是無奈。

  ??哪裏還是那個當年看著別國使者能說出“若給朕百年時間,朕必將大周疆域擴大十倍。”的大周帝王。

  ??仔細一算,其實距離初平年間,已經過去不少年了。

  ??——

  ??宰執府裏偏廳,謝陳郡忽然站起身子,輕聲笑道:“陛下沒有摻和這件事,老夫就很滿意了。至於無奕親自出手,老夫更滿意,看來老夫隻要活過了今晚,唯一要想的便是能不能看到謝應那臭小子娶到公主殿下那一天了。”

  ??李濟腦袋昏昏沉沉,但也知道現如今這位老祭酒是真的很開心,這位站在大周朝堂頂端不知道多少年了的宰執大人歎氣道:“我早就知道,老祭酒不想死,別人就殺不了老祭酒。”

  ??謝陳郡緩聲道:“可老夫一樣熬不過時間,它要老夫死,老夫一樣隻能去死。”

  ??李濟一怔,隨即想起多年之前朝堂上的某位狂孺辭官之時所說的那句話。

  ??人生便是大鬧一場,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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