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的鋼筆字跡窮勁有力，又顯得慌亂，字裏行間帶著憤怒和心疼，邊緣還有焚燒過的痕跡。

  ??他趁著狄航低頭的瞬間，卡在背包拉鏈處，飛快看了眼上麵的內容。也驗證了心中所想。

  ??“艾斯蒂爾......”影子有些猶豫看向狄航，結結巴巴開口：“是被......強暴未遂......？”

  ??狄航猛地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雙手緊握成拳，隱隱發抖，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這些天來，他見過艾斯蒂爾的畫像，也大致能了解她的溫柔性格，影子無法想象這個如天使般聖潔的女人會遭遇這種悲慘的事情。

  ??她純潔的眼眸仿佛在他麵前顯現，笑眼彎彎，如水的眼眸倒映出狄卡優雅尊貴的身影，春風拂過冬雪消融，神情溫柔如水，一舉一動皆是訴說著上帝造就她是，滿滿的溫情。

  ??“那個畜生死不足惜，挫骨揚灰都便宜他了！”狄航憤憤出口，喉嚨滾動後，帶著滔天的怒火。

  ??左一見狀：“......”他沒有回答。

  ??作為他的兒子，他應該衝上去跟人決一死戰，但是作為他母親的兒子，或者一個普通的約克鎮旁觀者，他應該站起來拍手叫好，握著狄航的手稱兄道弟。

  ??影子被他這突然的暴喝嚇得一抖，默默咽了口口水，等著他的下文。

  ??狄航將拐杖拄在地上，一下一下敲著地麵，堅硬的石地板紋絲不動，但影子看來，就是傷痕累累：“他就應該跪在地上對我父親千恩萬謝，把自己送進地獄！”

  ??狄老坐在搖椅上，看著他們之間僵硬的氛圍，不免有些悲傷。

  ??狄航繼續說著：“你們來的時候，應該見過一份報紙，上麵是不是說，天文台的主人有個養子？”

  ??影子一愣。

  ??“我就是。”狄航淡淡地對著他說道。

  ??他麵色冰冷，上麵盡是對過去日子的留戀和諷刺，明明應該是很溫暖的，充滿溫情的回憶，但偏偏殘留到現在的，都是恨意與憤怒。

  ??狄航說：“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過去嗎？”十指交叉架在豎在地麵的拐杖柄上，少年稚嫩的臉上顯出若有若無的悲傷與懷念。

  ??影子鬼使神差地點點頭，左一也不自覺看向那個少年老成的“孩子”。

  ??他在約克鎮的時候還小，見到狄航的時候也不過四五歲，關於狄航的過去，他一點也不清楚，隻有從小鎮裏的大人們說起，又因為那會兒年紀太小，記不清。

  ??時間是個很神奇的東西，總是記不住那些平淡的過往，非得是大喜大悲的經過才會記憶猶新。不想忘的慢慢就忘了，想忘記的，怎麽樣都忘不掉。

  ??蘇爾坐在床上，兩隻手向後撐著，有種看戲的表情，看向周圍的幾個人，都是凝重的麵色，便也和著他們一起，蛇一樣的眼睛裏還是流露出悲傷的神色。

  ??狄航向後看了一眼，又飛快轉頭，深吸一口氣，努力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倔強的維持著嘴角的冰冷的微笑。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那裏曾經是我的家......”狄航看向窗外，不知道想看見什麽，色彩厚重的玻璃窗背後，依舊是冰冷的牆壁：“孤兒院是鎮子裏的人自發造起來的，為了照顧那些不滿十歲的孩子，有的因為家破人亡來這裏，有的因為母親難產死掉，父親不願養來這裏，還有的就是不知道從哪個陰溝溝裏撿來。”

  ??“院長是個年輕女人，但是背地裏做著販賣小孩兒的勾當。”狄航言簡意駭，對那個熟悉的女人露出濃濃的厭惡：“有段時間，鎮子裏總會有幾戶人家的孩子失蹤，更別說孤兒院那幾個沒爹沒媽的孩子，後來報警了，再後來，孤兒院裏都快沒人了。”

  ??狄航一字一句地說著仿佛與自己無關的故事，臉上雲淡風輕，隻有他自己知道，那顆百孔千瘡的心早已疼的沒有知覺。

  ??“我是被狄卡和艾斯蒂爾帶走的，或許我比較幸運，又或許我是最不幸的那個......”提到這兩個人的時候，他的眼睛瞬間暗淡下去。

  ??“我撞見院長把一個孩子打死了，跑出去找狄卡他們求救，沒人理我，等到他們把我接回去的時候，我才開始過上‘人’的生活......”

  ??手指緊緊摳著玫瑰拐杖上麵的凸起，甲床泛白，脆弱的指甲在上麵彎曲折疊，幾乎要斷了。狄老望著他，眼光一暗。

  ??“我跟著他們住進了天文台，我剛見你們的地方。本來是挺幸福的，後來我母親艾斯蒂爾的家人找來了，”微紅的眼尾遲遲沒有退下去，顫抖的嗓音清亮哀傷：“他們把母親帶走了，父親狄卡被人在地上甩了一辮子，昏迷不醒，也被抬走了。我藏的很好，他們沒發現我。直到有一天，就是那個畜生來找事的那一天......”

  ??狄航說到這裏，狠狠剜了眼左一，但自己明白現在在怎麽樣也無濟於事，事情已經發生了，改變不了什麽。

  ??所有人都靜靜聽著這個沉重壓抑的故事，看得出來，當事人在講述的時候，在很努力地壓抑自己即將暴走的情緒。

  ??影子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狄航，生怕錯過了什麽關鍵信息，時不時甚至開始屏氣凝神。

  ??狄航收了收眼淚，繼續說著：“他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帶著兩三個人找到她家，把她從房間裏偷出來。孤兒院的朋友有幾個被領養走了，他們跟我說他背著一個麻袋從艾斯蒂爾家出來，很巧，轉角的時候，我剛好遇上。我就一路跟著他，一直到一片林子裏。

  ??我帶了匕首，想趁他不注意的時候一刀捅死他！但是狄卡出現了，他帶著一身傷，背後還在流血，手上還有鞭子的痕跡，大片大片的烏青，他是從家裏跑出來的。

  ??那個畜生在撕我母親的衣服，她哭的好可憐，拚命求他停下來，但就是不聽。我看著他從不遠處跑過來，隨手抓起一塊大石頭就往他腦袋上砸！那一瞬間，真舒服！”

  ??狄航的眼睛微微眯起，帶著無盡的仇恨和快意，在感歎狄卡下的重手。他的心髒猛的刺痛一下，不知是想起了狄卡和艾斯蒂爾，還是當天晚上的破事。

  ??“我躲在後麵看，特別想出去跑到他們麵前，但是我又很乖，他們跟我說過，出了天文台，我跟他們就是陌生人，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心髒猛的一縮，話出口後，卻沒有像之前那樣的疼痛感，或許那顆脆弱的心髒早就已經停止了跳動，又或許是麻木到了極點。

  ??“我沒上去，就眼睜睜地看著狄卡帶她走，母親還在哭，她真的是上帝造就出來的，最完美的天使，可惜了，墜到了這肮髒聒噪的人間。”狄航歎了口氣，喉嚨逐漸哽咽：“他們去了天文台，路上有很多人追他們，都是雙方的家裏人。我看到從來都高貴的狄卡當著所有人的麵跪下來求他的父親，他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才換來了一個晚上的時間。”

  ??左一看向他的目光從警惕逐漸到心疼。

  ??“你父親被帶回去了，應該是你媽死的前三天。”狄航像是注意到左一的視線，沒好氣地說了句。

  ??他一愣，沒有說話。

  ??“那個晚上之後他回到自己家，就沒他消息了。”狄航又說著：“艾斯蒂爾就從此住在天文台，怎麽說都不出去，也不說話，她家的人怕刺激到她，就隨她去了，隻是派了個人去照顧......”說著，指了指狄老：“就是他。”

  ??影子和左一大駭，眼底的震驚一覽無餘，而狄老隻是點點頭，不說話，示意他們繼續聽下去。蘇爾麵不改色，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樣。

  ??狄航繼續說著：“後來那個拐賣孩子的始作俑者抓出來了，也是你爸。”看向左一。

  ??話音剛落，左一的心髒又被人重重的砸了一下，腦中瞬間“嗡———”的一聲，斷掉的神經遲遲連接不上。

  ??“這怎麽可能......”左一喃喃道。看著狄航，迫切想求證這些荒唐的事。

  ??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混蛋，但沒想他過會做出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那些可都是孩子！

  ??“為了錢，有什麽做不出來的？”狄航反問道：“哦，差點忘了，整個約克鎮裏，有個三足鼎立，其中兩足就是我狄卡和艾斯蒂爾，另外一足就是鎮長。

  ??政治和金錢這兩個混在一起，就是烏煙瘴氣，你爸應該是想著自己得不到鎮長的位子，就開始搞錢，做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至於我的父親母親，所有人都不希望他們聯姻，尤其是鎮長一家，他們要是聯姻了，就是富可敵國，鎮長的位子就成了擺設，權力、財產什麽的，最後什麽都握不住，但必定會因為以後的分錢不均而鬧矛盾，還有小道消息說，狄卡曾經得罪的艾斯蒂爾的父親，兩家之間一度鬧的很僵硬。”

  ??影子從沒想過這其中牽扯的會這麽錯綜複雜：“......”

  ??“我偷偷跑回天文台，看著艾斯蒂爾躺在床上，一看到我就哭。”狄航繼續說著，鼻頭一酸，說到這裏，清冷的眼睛驀地落下一滴淚來：“她抱著我，很難過，說什麽現在隻剩下我了。”

  ??狄老聽到這裏，心裏也是一酸，不知道該說什麽，也在心疼這個脆弱的孩子。

  ??狄航說的這些，都是把自己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重新撕開，連肉帶血，甚至還在上麵撒了層鹽，狄老一度懷疑，這孩子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心。

  ??“我沒有說話，不明白是什麽意思，隻會拍著她的背安慰。”狄航縮回手，默默的抹了把臉，擦去上麵的淚痕，長呼出口氣：“這之後的很久，狄卡都沒有來過，母親說，他一定是被困住了，我也這麽覺得，那天晚上他能帶著一身傷來救她，現在又怎麽會輕易就把我們放下呢。”

  ??影子沒有說話，他不敢說話。

  ??親生經曆的人帶著滿身的傷痕，字字泣血地敘述著多年前的悲慘經曆，他的話簡單易懂又震撼人心。

  ??“後來就是大火，狄卡放的，燒了他爸一家，我能偷偷跑出去，但是艾斯蒂爾不能，我把這個消息帶給她，當時沒說什麽，就是點了點頭，說了句，燒的好......”狄航眼光一閃，懷念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鏈：“再後來，故意縱火被壓成了失火，又過了很久，狄卡成了當家的，他還是沒來找我們。”

  ??狄舟亢看了眼不遠處的狄老，又問了句：“我沒記錯吧，他是不是沒來過？”

  ??狄老點點頭，難掩悲傷。

  ??得到回答之後，嘲諷一笑，通紅的眼睛透著諷刺：“這種人最後怎麽還能讓我母親心甘情願死在一起呢？簡直荒唐！”

  ??“那段時間街上穿的沸沸揚揚的，都說狄卡青年才俊，年輕有為，但是這個青年才俊卻從沒來天文台看過我們母子倆。就在我以為狄卡真的放棄我跟我母親的時候，他又來了，”狄卡惡狠狠地看著影子，字裏行間都是厭惡：“你說他惡不惡心！絕望之中給了她希望，又帶著她一起去死！”

  ??狄航咬牙切齒：“他想帶艾斯蒂爾走，想故技重施，他在周圍埋了炸藥，又是一把火，燒完了所有。前天晚上，他來了，身後又是一大幫人，被追著逃到這裏，我們三個一路逃到地下室，下麵有父親養的狼，他們看到我了，罵我雜種，聲音很大，艾斯蒂爾就把我耳朵捂上，跟我說不要怕，今天之後一切都會好的。”

  ??說到這裏，心髒猛的一痛。

  ??“可惜最後，母親被狄卡家的人一刀捅死，狄卡帶著我找到那些狼，我被帶走之後，看到狄卡也被一刀捅死，之後就是劇烈的爆炸聲，響的耳朵疼，那一瞬間我覺得天都塌了......”

  ??“你以為他死了？怎麽可能！”狄航唾棄嫌惡的眼神毫不遮掩：“誰知道他是想真死還是假死，反正艾斯蒂爾是沒了。我被他們發現了，在鎮子裏活不下去的，想著一走了之，某個晚上，或許是湊巧，在鎮子的邊緣又看到他了，穿著鬥篷，不知道在幹什麽。”

  ??“後來你就殺了他......”左一順著他的話，冷不丁開口。讓影子震驚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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