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反抗皇帝的人
作者:船長巴特勒      更新:2021-07-21 14:38      字數:4625
  雨勢終於弱了下來,此時天空也已經微微吐出了魚肚白,被雨洗禮過的神樂觀借助著幾絲透進的微光,仿佛獲得了重生一般。趙玄武進入地下密道將石自然囚禁的四五名良家婦女解救出來,各人自是千恩萬謝,趙玄武也不會說什麽安慰的話,隻是簡單的應了幾聲,揮手讓她們回家去了。

  ??此時的建文帝等人尚未蘇醒,仍然沉沉睡著,對於昨晚的大戰,他們是經曆者,卻非參與者。唯獨方書守在他們的身旁,眼看著對麵的李琪、藍厥、馮天龍三人收拾行囊。

  ??“大哥,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裏?”藍厥邊將包裹紮緊邊問道。

  ??“這次行刺失敗,一者因為我們武功不及,二來還是因為我們缺少幫手和計劃。終歸是我們將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李琪道。

  ??“真是沒有想到,我們三人與世隔絕,苦練武功五年,竟然連一個莊烈臣都贏不了。”馮天龍恨恨說道。

  ??李琪看了一眼對麵的方書和在另一旁的趙玄武,示意馮天龍勿再多言。三人匆匆收拾好了行囊,起身便準備離開。

  ??“這位趙義士,我看你身負絕藝,更兼俠肝義膽,可否有興趣與我等同行?”李琪想到未來三人的計劃,想要多拉上一個幫手。

  ??“不必了,這次一時疏忽,讓那石自然跑了,我就算遍尋江湖,也要把他揪出來,為天下人除此大害。”趙玄武說道。

  ??“那好吧,趙義士,還有這位朋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等先行告退了,日後但有相見之日,再好生相敘。”李琪朝趙玄武和方書一拱手,撐起一根拐杖,在藍厥和馮天龍的攙扶之下走出了大門,奔東南而去了。

  ??葉承剛才經曆大戰,因為身處千鈞一發之際,所以之前的傷口疼痛也無暇顧及,如今停了下來,才突然覺得傷口劇痛鑽心,知道剛才用武,必定是加重了傷勢。

  ??葉承不願意讓眾人看出,於是強忍著目疼痛送李琪三人漸行漸遠,才回過頭來對方書說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方書一驚,沒想到葉承竟然突然問此問題,支支吾吾答道:“來時不是已經說的明了,我等是受這位小和尚所托,幫他修理明因寺的長工啊。”

  ??“嗬嗬,長工也有會武功的嗎,再者我在水岸旁便見過你等,一個個書生氣十足,雙手白皙,哪裏有你們這樣的長工的?”葉承笑道。

  ??方書一時語塞,無法答言。

  ??“你們不說,在下也不便再問,隻是奉勸你們,別看我年紀輕,卻遊曆多年,深知這江湖險惡,不是你們這幾個人能夠了解的,就憑你們的經驗和能耐,隨時都有可能喪命,還是莫要淌這渾水為好。”葉承說罷走出了廂房。

  ??隻見葉承在地上死屍身上來回摸索,並未找到銀兩,卻感覺疼痛加劇,心道不能再在此地逗留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於是向眾人一拱手,向外邁步而去了。

  ??此時趙玄武也已經背起包袱,邁大步走出神樂觀,並不給方書答話,自己一人漸漸消失在暮色之中。

  ??就在幾個時辰之前還喊殺聲不絕的神樂觀如今徹底歸於了平靜,唯獨留下了方書一人,守候著建文帝等人的醒來。而對於葉承的話和接下來要走的路,讓方書心中充滿了迷茫和恐懼。

  ??不過說到恐懼,在不遠處的應天府內,一人的恐懼更甚,那就是燕王朱棣,因為兩天來,他即使派人遍尋了整個應天城,也沒有發現建文帝的蹤跡。

  ??他坐在建文帝曾經做過的寶殿之上,若有所思,他想找出自己這個侄兒,但事與願違,這讓他對未來的事情充滿了疑慮,他已經取得了獨一無二的權利,不希望這個世上還存在著另一個皇帝。

  ??他的好朋友道衍和尚就站立在他的身旁,就像當初朱元璋委派他第一次來到朱棣身邊那樣。朱棣看了一眼道衍,他感激這個身邊的人,若不是他的當機立斷和運籌帷幄,他不會有今天。但是他又忌憚這個人,因為他總是能夠那麽沉靜,那麽的自我。作為帝王,朱棣更喜歡將臣民置於股掌之間的感覺,但他對道衍,顯然沒有這種控製能力,這讓他的內心,始終是如鯁在喉。

  ??他感覺他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道衍的內心真實想法,但自己卻是赤裸裸的站在這位老友的麵前。

  ??“廣孝,你可知道,這些年我總是會做同樣一個夢。”朱棣開口說道。

  ??“陛下日夜操勞,難免夜間多夢。”道衍和尚恭敬回答道。

  ??“不,我夢見我睡在懸崖峭壁之上,一側是一柄利刃,另一側則是萬丈深淵,我既不能向左,也不能向右,我想喊卻喊不出聲音,我想移動卻又身不由己,每次醒來,都是汗濕衣襟、心有餘悸,明知是假,可是過不多久,就又會有同樣的夢。”朱棣緩緩道。

  ??道衍和尚微微一笑道:“陛下,您現在有了選擇的權利,是拔掉匕首握在手裏,亦或者是拋下懸崖,都在一念之間了。”

  ??朱棣聽罷也笑道:“不愧是我朱棣至交好友,那廣孝,你看我該如何是好?”

  ??“匕首已鈍,不能再傷人了。”道衍和尚深鞠一躬說道。

  ??接下來卻是短暫的沉默,整個大殿上沒有了任何聲音。

  ??“我累了,容我休息一會兒吧。”朱棣閉上了眼睛。

  ??道衍慢慢退了下去,來到大殿門口,深呼一口氣,眉頭緊鎖,他知道,自己和朱棣,再也不可能成為朋友了。

  ??一場血雨腥風不可避免的到來了。首當其衝的就是兵部尚書鐵鉉,這個曾經在濟南府舍命堅守,差點讓朱棣喪命的人,如今卻被綁縛在大殿之上。朱棣在殿外台階上放置了一口銅爐,火炭將銅爐裏的水煮的滾燙,不住翻滾著,熱氣讓人窒息。

  ??燕王的大臣們分立兩側,其中就包括著曾經與鐵鉉一樣抗擊朱棣的李隆景、朱橞、徐祖輝等人。

  ??鐵鉉環顧了一下四周,仰天大笑道:“鐵鉉今日能站在此處為國盡忠,又有各位多年同僚相伴見證,此生可以說是無憾了。”一番言語,說的李隆景等人羞愧難當,將頭垂下,不敢對視鐵鉉。

  ??“鐵尚書別來無恙啊,朱棣若非天命有授,恐怕就命喪濟南城下了。如今再次重逢,朱棣特為故友準備銅爐一座,過會兒當煮肉飲酒,與公一敘前情。”朱棣從龍椅上起身,洋洋自得來到了鐵鉉身前道。

  ??鐵鉉目視朱棣,笑道:“理當如此,鐵鉉彼時各為其主,如今故主遜國,鐵鉉也想投明棄暗,隻是不知燕王度量如何,是否對前事總是耿耿於懷呢。”

  ??朱棣心中一喜,心想人畢竟是肉身凡胎,看見那爐內熱水鼎沸,誰能不怕,鐵鉉雖是可恨,但如今有了歸降之意不是更好。

  ??“鼎石兄,哈哈,你真是讓我又愛又恨啊。想我朱棣靖難以來,鮮有敗績,唯獨到了濟南,到了你鼎石兄的地盤,讓我真是顏麵盡掃啊。”朱棣笑著拍著鐵鉉的肩膀說道。

  ??鐵鉉麵帶微笑地看著朱棣,仿佛就像在欣賞一場表演一般。

  ??“你還記得我在城下給你射進去的那封信嗎?《周公輔成王》,我記得清清楚楚啊,放眼我侄兒的這些大臣戰將,有幾個能似你鐵鉉?我是真心實意希望你歸順於我的。”朱棣邊說邊踱步,突然間又提高嗓門道,“可你,鼎石兄,你是怎樣對我的呢?詐降誘我進城,卻在城樓之上暗自設置了千斤巨閘,若不是我跑得快,巨閘落下的那一刻,我早就成為肉泥了。”

  ??鐵鉉麵色如初,仍然是一言不發。

  ??“拿酒來!”朱棣說到此吩咐一聲,旁邊太監端上兩盞酒來,朱棣吩咐左右放開鐵鉉右手,舉杯道:“鐵公,你說的不錯,之前是各為其主,但今後,這種事情就不會有了。”

  ??鐵鉉這時才笑道:“一點不錯!”

  ??突然間,隻見鐵鉉猛一閉嘴,竟然將舌咬破,緊接著“撲”的一聲,含血噴向朱棣。鐵鉉身旁有金甲武士押解,唯一能動的一臂還握著一隻酒杯,朱棣如何能想到鐵鉉竟然如此孤注一擲,自咬其舌攻擊自己。隻見朱棣大驚,急忙閃躲,已然來不及,一口鮮血,結結實實的噴在了朱棣麵額之上,一股血腥氣撲麵而來,嚇得朱棣麵容更色,顫動不已。

  ??一時間大殿亂作一團,有諂媚者趕緊護駕,有膽小者龜縮一旁,有羞愧著顏麵驚呼。鐵鉉仍然站立在原地,雖然口中鮮血直流,吐字已經不清,但仍然是罵不絕口。

  ??在短暫的驚慌過後,朱棣剩下的隻有憤怒。”好、很好!來人,既然鐵尚書不喜歡喝酒,那麽就請他吃肉吧!”

  ??話音未落,朱棣的貼身侍衛內官狗兒第一個縱身上前,手起刀落,隻見鐵鉉大呼一聲,左手應聲而落。狗兒隨即拾起掉落的左手,走到殿門外抬手扔進了銅爐之中,銅爐內熱水鼎沸,瞬間便將手煮熟。

  ??疼痛像毒蛇一般鑽心,鐵鉉想俯下身去,但他知道他麵前站立的就是朱棣,他是死也不肯向這個人低頭的,所以他又咬緊牙關挺起了身子,這時他眼前有些模糊,隻見一隻手在他麵前來回的擺動。

  ??“來人啊,喂鐵鉉大人食肉!”狗兒說罷,兩旁的金甲武士不由分說,一個掰開鐵鉉的嘴,另一個將鐵鉉的手塞進了他的嘴裏。

  ??“哈哈哈,怎麽樣?鐵大人,好吃嗎?”狗兒得意的問道。

  ??鐵鉉凝視著狗兒,繼而將目光轉向朱棣,眼神中絲毫沒有屈服與恐懼,倒是朱棣不自主的將眼神移開,因為眼前的景象,已經使他作嘔,他不願再麵對眼前這個不屈的男人。

  ??“忠臣孝子的肉,怎麽會不好吃呢?”鐵鉉用模糊但堅定的語氣回答道,似乎每一個字都使出了十分的力氣。

  ??所有人,包括朱棣,都震驚了,他們有的戎馬一生,有的閱人無數,可是從未見過有人能像自己麵前的這個人一樣。你可以殺死他,但絕不能征服他。

  ??“若你下跪,我還是可以饒你不死的。”朱棣目視他處道。

  ??鐵鉉大笑起來,這笑聲是如此的暢快,仿佛剛才朱棣講了一個天下最大的笑話一樣,又仿佛朱棣已然成為這個世上最可笑的人。

  ??朱棣徹底放棄了,他把身子一轉,揮了揮手。內官狗兒就像一條得到了主人命令的狗一樣,一把扯住鐵鉉,拖到銅爐處,雙手用力將鐵鉉舉過頭頂猛然一拋。

  ??道衍和尚終於忍不住大呼:“不可!”

  ??但為時已晚,建文年間的一代名臣鐵鉉,就這樣在鼎沸的銅爐中華化作一縷忠魂。道衍和尚呆住了,繼而俯身嘔吐,似乎要把身體所有的器官都吐出來一樣。朱棣頹然坐在了大殿的台階之上,他知道,至死他也沒有能夠征服鐵鉉,他在鐵鉉麵前,敗得體無完膚,一塌糊塗。

  ??當武士將鐵鉉的屍體撈出來時,他的屍骨仍然是站立的姿態。武士稟告了朱棣,朱棣頭也沒抬,隻是下意識地揮手,讓武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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