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八章
作者:驃騎      更新:2021-07-21 13:36      字數:4018
  時間過得真慢,楚達如同一塊寒冰般的冷靜,伏在那裏一動不動,就等著目標出現後向他射出致命的子彈。

  ??“目標出現!”楚達在心裏對自己說。沒有什麽特別的激動,那隻是再也普通不過的一個目標。他的心情很平靜,隻等著目標進入有效射程後把一顆子彈送給他。

  ??黑色的小轎車越來越近,離楚達的距離已經不到兩千米了。毛瑟狙擊步槍的射程超過兩千米,就是說子彈在兩千米的距離上仍然有殺傷力,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將在兩千米的距離上狙殺對手——他才沒有那麽菜呢!要知道,子彈飛過兩千米的距離大約需要三秒鍾的時間,對一個訓練有素的人來話,三秒鍾的時間已經足夠躲開子彈了。更何況,子彈在這兩千米的飛行途中要受到各種因素的幹擾,命中率會大為下降。

  ??楚達會等待那輛黑色轎車行駛到領事館門口,車上的人準備下車時才動手。這時,射擊的距離將不會超過三百米,他的子彈將在一秒鍾之內 射入那人的眉心——又快又準!

  ??田中左衛門坐在車後座,雖然臉上沒什麽表情,但他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他還在回味著當年和川木菊子在一起時放蕩的場景……

  ??埋伏在山上的楚達已經用瞄準鏡牢牢地套住了田中左衛門。然而這次,他卻沒有把代表瞄準點的小三角的頂端壓住田中左衛門的腦袋,而是瞄準了他的左肩膀。

  ??“先留著你這這條狗命。”楚達心裏嘀咕著,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便扣動了扳機。

  ??隻聽“砰”一聲,子彈帶著旋轉的加速度從槍膛裏破空而出,穿過冰冷的氣流,穿透被白雪覆蓋的灌木,擊穿黑色轎車的後窗玻璃,像長了眼睛似的,直接鑽進了田中左衛門的左肩膀裏,噗呲濺出滴滴血漿。接著,又是一聲槍響,田中左衛門的右肩也在跟左肩對稱的同一個地方中了一槍。驚慌失措的田中左衛門立刻像兔子一樣趴了下來,躲在車子裏動也不敢動。

  ??“臥……” 司機一個“倒”字還來得及說出口,就聽啪一聲,眉心中彈,一命嗚呼。

  ??……

  ??與此同時,日本陸軍醫院裏,鬼塚大義去查崗了,病房裏隻剩下渡邊長雄和川木菊子。渡邊長雄把腳蹺在病床下的欄杆上,雙手交叉,擺了個很舒服的姿勢。

  ??一時間,病房裏寂靜下來。隻有病床邊的心電圖機在“嘎吱、嘎吱”地吐著無窮無盡的紙帶。渡邊長雄看著那紙帶,讀懂了上麵曲線的起起落落代表著傅青衫的心髒還在跳動。

  ??床頭的輸液架上掛著一瓶葡萄糖溶液,正在一滴一滴的滴入傅青衫的靜脈。

  ??渡邊長雄的目光停留在輸液管裏不時冒出的氣泡上,那一個個小氣泡從輸液管裏向上湧到輸液瓶的液麵上,又一個個的破裂。

  ??“人的生命不也像這小小的氣泡般的脆弱嗎?”渡邊長雄的心裏忽然湧過一絲感慨,“甚至不用施加外力,小氣泡也會自己破滅。破滅就是小氣泡的宿命。”

  ??過了一會兒,他注意到被單下引出一根橡皮管,橡皮管導入床下的一個玻璃瓶,裏麵是半瓶淡黃色的液體。此刻,正有一些淡黃色的液體從橡皮管中滴下。

  ??“這是什麽?”他問川木菊子。

  ??川木菊子白了他一眼,“那是病人的導尿管。”她冷冰冰地回答。

  ??渡邊長雄的臉瞬間漲紅了,從本質上講,他還算是個害羞的青年,因此,為了掩飾自己的窘迫,他走出門去上了個廁所。

  ??剛走到門口,就跟冒冒失失正往這裏跑來的鬼塚大義撞了個滿懷。

  ??“發生什麽事了?鬼塚桑。”渡邊長雄心裏隱隱預感到一絲不測。

  ??“田,田中閣下,他,他……”鬼塚大義不知是由於緊張還是跑得太急,說話時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慢慢說,不要急。”渡邊長雄雙手用力握住鬼塚大義的肩膀,兩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

  ??“田中閣下,遇刺了!”

  ??“納尼?!”渡邊長雄聞言驚得目瞪口呆,轉瞬,一把抓住鬼塚大義,心急如焚地問,“消息可靠嗎?閣下生命要不要緊?”

  ??可能是渡邊長雄的雙手用力過猛,鬼塚大義忍著幾乎快要被捏斷的胳膊,皺著眉頭道,“是剛剛領事館打來的電話,田中閣下本人好像受傷了。”

  ??“誰幹的?”渡邊長雄焦急地問。

  ??“不,不太清楚。”鬼塚大義說。

  ??不容分說,渡邊長雄大手一揮,“走,回領事館!”

  ??“哈依!”鬼塚大義立刻點頭道。

  ??渡邊長雄剛轉身,一眼看到了也正準備出發的川木菊子,立刻說道,“菊子小姐,您就不用去了。請一定看護好我們的這位病人。”

  ??“是,閣下!”川木菊子低頭答道,眼神裏卻流露出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驚喜。

  ??楚達完成任務後迅速從山上下來,一路向西飛奔,在離麥琪路口不遠的地方他,有一輛黃包車停在那裏,他從上麵取下一個包袱,繼續飛跑。

  ??傍晚,路燈亮起了慘白的光。楚達穿過麥琪路口不久就拐上一條小河窄窄的河岸,這裏就是洋涇浜了。洋涇浜的對岸都是最近才建造的新式裏弄住宅,外觀很洋派,叫湧泉坊。更為突出的是水、電、衛生設備已較為齊全,還有煤氣和熱水汀等設備,已經有了些現代住宅的雛形。這裏的居民也大都是洋行白領、知識分子或商人。

  ??而洋涇浜的南麵則是另一番景象,大片被上海人稱作“滾地龍”的窩棚沿河而建。夏天熱死人、冬天凍死人、晴天一層灰、雨天滿地泥。盡管如此,這裏是離市中心最近的一片棚屋,住的是“高級窮人”,都有著固定的職業和收入。

  ??楚達閃入兩間滾地龍之間,側耳聽了聽,沒什麽動靜。他迅速脫下外套和氈帽,上麵沒有一絲血跡。他認真地穿好包袱裏的長衫,戴上一頂黑呢禮帽和一副玳瑁邊的眼鏡,肋下再夾上一本書。隨後,他把換下來的衣服重新用包袱皮包好,又特地包入兩塊石頭,一閃身便來到小河邊。除了風在低低的呻吟,沒有任何動靜。他縱身一躍,在空中一個轉折,已經躍過了三四丈寬的洋涇浜,左腳輕輕一點,如一片柳絮般飄過湧泉坊的圍牆,一甩手,那包袱遠遠地飛了出去,掉在洋涇浜的河心裏,發出輕輕的一聲“撲通”,除殺手以外沒有任何人聽見。

  ??這條撤退的路線他已經踏勘了三遍,時間也算得非常精確,從得手到換好衣服過河,總共隻要五分鍾。現在的他已經換了一副模樣,夾著書緩步穿過湧泉坊昏暗的弄堂,右拐走上了愚園路,又向著極司菲爾路的方向走去。是的,重新往日本領事館的方向走。他有絕對的自信,就算日本人的反應速度夠快,也沒有人會相信一個殺手會返回事發的地點附近。

  ??這次日本領事館的反應速度是絕對快的。他還沒到愚園路的盡頭,在麥琪路口就看見幾輛黑色轎車飛馳而來,帶著刺耳的刹車聲停在路口,雪亮的大燈照得他睜不開眼,一夥荷槍實彈的日本特務跳下車。

  ??他心裏一點都不慌張,這種陣仗他見得多啦,他不可能引起懷疑的。而且,盡管身上沒有武器,就算動起手來幹掉這些小特務也隻是小菜一碟。

  ??他舉起手,擋住那刺眼的燈光,裝作害怕的樣子沿著湧泉坊的圍牆慢慢挪著腳步。隨即,聽到特務們用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叫他:“喂,你的,站住,搜身!”

  ??楚達的證件是真的,他的掩護身份也是真實的、毫無破綻,所以他很鎮定地走過去,仍然裝作害怕的樣子。

  ??“幹什麽的!”一個凶神惡煞的聲音問。盡管被大燈照著臉,他依然能看清發話的是一個滿臉麻子的大漢,手裏拎著一把盒子炮,瓦藍的槍身發著幽幽的光,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著他,機頭大張著。旁邊立著幾個小特務,都沒拿正眼看他,正東張西望呢!

  ??“同仁醫院的醫生,”他老老實實地說,他知道自己不會引起懷疑,攔住他隻是例行公事而已。

  ??醫生是一個令人尊敬的職業,更何況同仁醫院是一家日本人開的醫院,再說眼前的這個文質彬彬的男人除了性別以外,從哪兒看都不像一個冷峻的殺人,所以大麻子馬上放緩了口氣:“證件?”

  ??楚達掏出證件交過去。

  ??大麻子翻了翻證件,是真的,又看了看眼前這位三十來歲文縐縐的醫生,“去哪兒呀?”

  ??“下班回家。”

  ??“你們幾點下班呀?”大麻子的口氣已經像聊天了。

  ??“下午五點半。”

  ??大麻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剛才有沒有看見什麽可疑的人跑過去?”

  ??“可疑的人?”楚達撓撓頭,一副不解的樣子,“沒注意,先生,不過,剛才有個拉黃包車的,慌慌張張的,差點把我撞到,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他有些扭捏,喃喃地說:“簡直太不禮貌了。”

  ??“拉黃包車的?!”

  ??大麻子和周圍幾上小特務一聽,全都來了神,“他往哪裏走了?”

  ??“就往那裏。”楚達隨手指了個方向,大麻子大手一揮,“走,趕緊追去。”說完,便帶著手下向楚達所指的洋涇浜方向跑去。

  ??楚達笨手笨腳地撿起大麻子丟在地上的證件、夾著他的書轉身走了,臉上帶著尷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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