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縣城大東門內，道台衙門。

  ??前來點卯的官員在堂上分作兩側，文官在左，武官在右。此刻，這裏就像一個大集市，官員們在正式點卯前互相交頭接耳，各自議論著最近剛發生的一些奇聞八卦。

  ??“你們知道嗎？在來之前我剛好得到消息。聽說昨晚寶山王士宏王縣令一家在知縣衙門滿門被人屠了個幹淨！”

  ??不知是誰說了這麽一句，引得眾官員“啊——”齊聲驚呼，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震撼了，地方官在駐地辦公官署滿門被屠的故事一般隻存在於小說事話之中，都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大膽作者胡編亂造的，為的是一解心中怨憤，可現實中哪有人有那份膽量和武力衝進知縣衙門屠殺知縣一家？除非是暴民造反。又或者是鬧兵變才有可能發生，可沒有聽說有暴民造反和鬧兵變的事情發生啊。

  ??眾官員聽說了這件事情一個個腦子都嗡嗡直響，如果這件事屬實的話，那簡直太嚇人，如果真有人有那種本事的話。他們這些官員豈不是每日都要生活在恐懼之中，你想啊，人家既然能屠了王士宏滿門，難道就不能屠了在場這些官員的滿門麽？

  ??“知道是誰幹的嗎？”有人問。

  ??“還能有誰，肯定是革命黨了！”

  ??“嗯，不錯，聽說王縣令前不久剛剛秘密處決了幾個革命黨賊。”

  ??“那也不見得，那些個革命黨人現在都在忙著搶地盤，哪顧得上一個小縣城的縣令。我倒是聽說，這王縣令好像之前剛納了個小妾，據說是寶山縣的頭牌，而且早就跟一個山賊好上了。他這一橫刀奪愛，人家山賊能答應嗎？說不準就是他們幹的。”

  ??“有道理……那小妾是頭牌？那一定是個大美人咯？”

  ??“那還用說嘛，我見過這個美人，不但人長得漂亮，而且活兒……”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之際，有人從屏風後麵走出來，一聲高呼“徐大人到——”

  ??這時，就見徐寶山鐵青著臉背著雙手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眾官員立即拍手甩袖匍匐在地，齊聲道：“參見大人——”

  ??徐寶山走到主位上坐下，抬了抬手沉聲道：“諸位同僚都起身吧！”

  ??“謝大人——”眾官員這才一起從地上爬起來。

  ??徐寶山看了看左右，見該來的官員差不多都到齊了，便開口道：“今日叫諸位過來，有兩件事。一件事，想必消息靈通的同僚應該得到了消息，沒錯，就是寶山縣衙的事情，昨晚寶山縣衙遭到了賊人的圍攻，造成包括知縣王士宏、綠營千總童鐵山以及其他綠營兵丁、知縣衙門的衙役、捕快一共十七人死亡，無一活口！猖狂，太猖狂了，簡直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徐寶山說得額頭上青筋暴起，臉紅脖子粗，繼續憤怒道：“我大清建國兩百餘年，從未發生過如此慘事，昨天寶山縣衙被屠，今天是不是鬆江知府衙門被屠？明天是不是輪到我蘇鬆太道台衙門被屠了啊？這夥強人實在是囂張至極，全然不把官府放在眼裏，殺我官員如同殺豬狗一般！”

  ??這時一個官員豁然起身拱手大聲道：“大人，我們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而且要派得力人手趕赴寶山調查縣衙被屠一事，總而言之，一定要將凶手抓獲歸案，不將那夥強人抓獲歸案誓不罷休！”

  ??其他官員聽了這個官員的話，也都紛紛起身表示要將此案追查到底，不管涉及到任何人都要一查到底，這夥強人的所作所為已經是在與整個清廷的官場作對，這樣的行為絕對不會被任何一個官員所容忍。

  ??聽了眾官的話，徐寶山很滿意地點頭道：“不錯，諸位同僚都說到點子上了，現在我們必須摒棄一切分歧和不愉快，在此案件這件事情上必須達成一致，希望諸位同僚能和本官一起同仇敵愾，待會兒本官會就此事向巡撫衙門、總督府和朝廷發報，通報此事，另一方麵我們要調集兵力全力剿滅蘇鬆太道境內的所有的匪患，要追查那些強人的蹤跡！”

  ??“是，大人！”眾官員們齊聲答應。

  ??“還有一件事，今日也在此向諸位同僚知會一下，”徐寶山頓了頓，看了一眼眾官，說道，“據朝廷通報，近日美利堅合眾國剛出台了購銀法案，此舉恐又將對我大清經濟產生影響，望諸位同僚要密切關注在華西方諸國的一些動向，以防他們借此興風作浪，再在我等管轄之地掀起又一次橡膠股票風波。”

  ??“是，大人！”眾官員們又一次齊聲答應。可奇怪的是，對於這件事，官員們似乎興趣不是太大，轉而又接著王縣令和他小妾的事議論起來。

  ??“這王縣令也是，孫子都有的人了，還去納什麽小妾。”

  ??“話不能這麽說，人家老當益壯，身體比你好，你難道不服嗎？”

  ??“服，我當然服，可問題是，身體再好，也挨不過山賊一刀啊。”

  ??“自古紅顏禍水，為了個女人把命丟了，可惜了，可惜了。”

  ??轉瞬間，王縣令的死仿佛在眾人嘴裏變成了桃色新聞，大家七嘴八舌談得津津樂道，用聽來的閑言碎語不停腦補著王縣令跟他那個小妾種種不堪的香豔畫麵。

  ??在眾多官員裏，唯獨一位年輕的官員坐在那裏一聲不吭，他的這種沉默和清高，跟那幫聲色犬馬愛吃瓜的官員放在一起，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邵俊，此刻，他腦子裏正想著幾天前，他陪父親邵天行跟同幾位商界大佬一起喝茶時，眾人都在談論最近銀價大漲的事，今天聽了道台徐寶山講的第二件事，他心裏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洋人又有新動作了。

  ??田中左衛門發現，自己最近被人盯梢了。盯梢的人共有三個，

  ??清早，田中左衛門站在窗前看著外麵街道上的三人，他們一個在擺地攤，一個挎著一個木頭箱子賣香煙。另外一個坐在一輛黃包車的車把上，別人叫要坐車他都不拉。

  ??這三個人，田中左衛門已經觀察好久了，他們每天都化裝成小販在日本領事館附近蹲點，而且更讓他感到納悶的是，這三個人不像是租界的人，倒更像是官府的人。

  ??被人整天盯著什麽事情都做不成，田中左衛門思索良久都沒有想到什麽好辦法。他隻得穿好衣服下樓，一個人走出了領事館，此時剛好有一輛空黃包車經過。他便招手上了黃包車，跑出十幾米之後他回頭一看。果然如他預料的那樣，擺地攤的人把地攤一卷提起就與賣香煙的跳上了裝扮成車夫的黃包車，兩人坐著一輛黃包車追了上來，但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跑快點！”田中左衛門對車夫吩咐道，車夫聞言加快了速度。

  ??後麵盯梢的人也加快了速度，但拉一個人和拉兩個人卻是完全不同的，拉兩個人對體力的消耗要大得多，跟在後麵的黃包車漸漸跟不上了，為了跟上田中左衛門坐的黃包車，他們隻能三人輪換拉車。

  ??見三人一直跟在後麵，田中左衛門臉色陰沉得可怕，看來有必要給他們一定顏色看看，否則讓他們這樣一直跟著，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更重要的是心裏不舒服，他心中冷笑，既然你們讓我不舒服，那我也讓你們不好過。

  ??看到前麵有一個公用電話亭，田中左衛門叫車夫停了下來，並讓他稍等一會兒，他下了黃包車走進電話亭拿話筒撥通了譚小健那邊的電話。譚小健受田中左衛門的指派打入了青幫，在黃金榮老婆林桂生的支持下接管了黃興記，混得如魚得水，最近這段時間又開始向公共租界滲透，公共租界北區街麵上大大小小的混混團夥已經被他全部收編，但凡不聽話、不肯被收編的混混地痞，一律被打斷手腳讓他們永遠也混不成了，更有不少人就此被人間蒸發了。

  ??“喂？”

  ??“譚小健嗎？我是田中左衛門，你聽我說，我現在坐著黃包車馬上要過一號鋼橋往北走，後麵有三個官府的人化了裝跟蹤我，你找一些人立刻給我狠狠教訓他們一頓！”

  ??“明白了，先生，我馬上安排！”

  ??掛了電話之後，田中左衛門走出電話亭站定，掏出一盒煙抖出一支叼在嘴裏，一邊掏火柴一邊觀察身後跟蹤的三個人。此時，盯梢者也停在街邊，裝作閑談的樣子，田中左衛門會心一笑，邁步上了黃包車。

  ??過了一號鋼橋後進入虹口，沒過多久穿過一個十字路口，田中左衛門就看見路口處停了十幾輛黃包車，這些黃包車夫都坐在車把上，雖然都穿著車夫的衣裳，一個個卻長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

  ??這些黃包車夫看見田中左衛門坐的黃包車過了十字路口之後，又看見一個車夫拉著兩個人跟在後麵，其中一個坐著的黃包車夫在旁邊一人打了一個眼色之後立即拉著黃包車就向路口中間跑去。

  ??跟蹤的三個人唯恐跟丟了，跑得有點急，且注意力都放在了田中左衛門坐的黃包車上，根本沒注意旁邊突然殺出來一輛黃包車，等到拉車的人反應過來時，兩輛黃包車剛好撞在了一起，攔路的黃包車被撞翻了，車夫被撞飛甩了出去，而坐在車上的兩個盯梢者也都被翻了的黃包車壓在車下，車夫則一個跟頭摔出好幾米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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