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知道嗎，在我們美國有一本非常暢銷的小說叫《綠野仙蹤》。它為什麽叫《綠野仙蹤》？1900年出版的第一版書，背景是綠的，為什麽是綠的？因為美鈔是綠色的，所以‘美元’也叫‘greenback’。而封麵上“奧茲”（Oz）這兩個字母就更有意思了，它有四個含義，第一為人名，就是奧茲（Oz）。奧茲第二個意思是重量，比如去美國郵局寄東西，在上海20公克標準是5塊錢，而在美國是1盎司。奧茲第三個意思是液體容積的單位，你們英國人和我們美國人說的都是盎司。第四種意思是金銀的重量單位。所以有好幾種意思，一個是人名，一個是金銀隱含在裏麵。第一版是一個農夫，代表著我們美國西部的農人，沒有大腦。而鐵錫人，代表的是美國工業中的工人階級。比較難懂的是裏麵的懦弱的獅子，當時兩個候選人，白銀自由化運動失敗後，作者鮑姆非常討厭白銀黨總統候選人布賴恩，就把布賴恩塑造成懦弱的獅子。

  ??聽著摩根利佛口如懸河，田中左衛門和亨利·王麵麵相覷，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麽，隻得耐著性子裝作很認真的樣子繼續聽下去。

  ??“這部小說的主角是多蘿西，她代表美國政府善良的人民。小狗叫‘Toto’，Toto是一個小黨，禁酒黨，善良的美國人帶著他們的狗。真正的重點在這雙鞋上，這是一雙白色的銀鞋，這雙鞋子意味著什麽？多蘿西想回到堪薩斯的叔叔那裏去，但回不去。怎麽辦？人家就說，你腳下這雙鞋子拿下來敲三下，許下願望，就可以帶你到哪兒。這隱含著什麽？隱含著白銀在美國法力無邊。這雙鞋把多蘿西帶回叔叔家中，銀鞋就不見了，表示美國的銀本位從此消失。白銀不值錢後，很多人家裏的白銀沒有地方賣，西部有白銀的人非常苦惱。這時東部國會議員說東部在籌劃一件事，希望通過一個法案《關稅條例》,把外國進來的所有物品，將關稅拉高，如此美國產業才有生存空間。但東部票數不夠，所以向西部產銀的地方說：你支持我的關稅條例，我就支持你的《購銀法案》。於是，東西兩岸聯合綁架國會，就出現了即將通過的《購銀法案》，同時還有《關稅條例》美國財政部每個月要買300萬盎司的白銀，一直買到白銀跟黃金相等為止……”

  ??摩根利佛口幹舌燥地一口氣喝了大半杯紅酒，他甚至忘記了饑餓和炎熱。

  ??說著，說著，他似乎太得意忘形了，問道：“我剛才說到哪兒了？”發現亨利·王和田中左衛門都是一副癡呆狀的茫然，摩根利佛啞然，

  ??原本看他倆這麽長時間一聲不吭聽得一動不動，他還以為自己遇到了同道中人，是可以胡吹胡侃誌同道合的朋友，此刻讓他頗有一點自己身在深山卻胸有天下、可惜無人賞識的尷尬境地，不禁有些索然。

  ??亨利·王歪斜著上半身，斜靠在椅背上，耳邊嗡嗡的像是坐在一台開足馬力的蒸汽機車邊上，大腦已經陷入休克的境地。

  ??突然，耳畔的聲音安靜了下來，亨利·王猛然驚醒，發現摩根利佛正怒氣衝衝的盯著他，似乎在說：“我說了這麽多，難道你不附和幾句嗎？”

  ??坐正了身體，亨利·王沉思了半天，也沒有組織起行之有效的溢美之詞來，反而大腦一片茫然，勉強擠出一點笑模樣，口是心非的稱讚道：“太好了，摩根先生您說的實在是太好了。剛才我完全被您的博學所傾倒，一時激動不已，進入了忘我的境界，不能自拔……對，是不能自拔……”

  ??亨利·王有些慌亂地掏出一條真絲手絹擦汗，這手絹格子條紋簡潔中透露出一種高貴的氣質，其精湛的手工，是正宗的英國貨。

  ??坐在一旁的田中左衛門則羨慕地看著亨利·王手中的高檔貨，心想對於這些奢侈品，其高昂的標價足以讓自己望而卻步，這也從另外一個方麵在提醒著他，他們是兩個階層的人。

  ??即便是傻子也看能看出亨利·王對美國政治的了解最多是一點皮毛，就像是英國街頭的暴發戶，熱衷於購買藝術品，卻根本搞不明白塞尚和莫奈的差別一樣。

  ??田中左衛門的仇富心裏讓他心裏很不爽，於是劍眉一挑，星目空明，很快把矛頭又轉向了亨利·王：“忘我……？”

  ??“這是一種境界，難道亨利先生對東方佛學也有研究？”田中左衛門笑得很賊，對於一個西方人，連自由的文化都沒吃透，可能會對東方文化了解嗎？

  ??亨利·王尷尬地笑了笑，心虛地擺手道：“略有研究，略有研究……”

  ??“太好了，我對大乘佛法略有涉獵，來到中國，很少能夠找到一個談得來的朋友，能夠遇見像亨利先生如此博學的人，實在是太好。”田中左衛門這毫不吝嗇溢美之詞的稱讚，讓亨利·王有點飄飄然。“大乘佛法中，首推《法華經》教義，不知亨利先生可知，一心具十法界，靜觀此心，可悟‘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盤’作何解？”

  ??亨利·王臉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僵硬，枯萎，就像是剛才還在盛夏的豔陽天，忽然秋風瑟瑟，落葉飛舞的景象出現。觸不及防之下，不知如何回答，別說佛教，即便是天主教的教義，他也隻是一知半解，相對於似是而非的佛教教義，更如同一把烈火，燒光了他所有的偽裝，讓他無處遁形，再也無法裝下去了：“這個……這個嘛？”

  ??田中左衛門說了這麽多不相幹的，他可不是胡亂說一氣，而是有著他自己特別的深意：你們既然能在這裏闊論南北，我也能胡侃天地，總之先把你們搞暈菜就對了。

  ??可惜亨利·王實力太弱，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這讓田中左衛門不免有種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失落。

  ??“好吧，田中先生，我被您的博學徹底折服了，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們還是談些正事吧？”

  ??見亨利·王有些下不來台，摩根利佛在一旁打起了圓場，看來，顧左右而言他的迂回策略，在田中左衛門麵前是行不通的。

  ??這或許就是商人的本性。在巨大的利益談判麵前，虛與委蛇不過是最起碼的底線，誰也不會把自己最後的底牌亮出來，可能有人會覺得商人太假，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可是在巨大財富麵前，兄弟反目，父子交惡，甚至不惜骨肉相殘的戲碼也大有人在。

  ??今天摩根利佛的虛與委蛇，其實不是他主要的目的。他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試探亨利·王和田中左衛門，以便在接下來的白銀計劃中為自己奪得先機，就像兩軍交戰前，都要虛張聲勢一番，先在氣勢上先壓倒對方一個道理。

  ??這一點，亨利·王或許沒有想到，可工於心計的田中左衛門豈能不知，他要想在後續計劃中為自己或是說為日本爭得更多利益，就必須用自己的方式讓這個美國人看清楚：他，田中左衛門可不是一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誰都不是傻子，如果要談，就開誠布公的談！於是，他選擇把亨利·王當成了自己的墊腳石，通過對亨利·王的戲謔，來表達內心的不滿。

  ??事實也證明，田中左衛門的應對是成功的，至少從表麵上看，在後麵的攤牌中，由他提出的計劃，摩根利佛和亨利·王幾乎沒有提出任何的反對意見。

  ??從本質上來說，此時的田中左衛門已不是一個特工，而變成了一個商人，一個和摩根利佛、亨利·王毫無區別的商人。

  ??午後的陽光，在靠近地表的柏油馬路上，形成了一層扭曲的熱浪。在烈日下，人的視覺很容易陷入炫目的境地之中。

  ??走出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亨利·王望著田中左衛門離去的身影，忍不住在他身後唾了口吐沫，“媽的，可惡的日本人！”

  ??他的憤怒來自於剛剛田中左衛門對自己的嘲弄，“不就懂一些中國文化嗎，有什麽了不起，居然在我麵前臭顯擺！”

  ??這時，幾個經驗老道的車夫飛快擁了過來，幾句半生不熟的哈羅。

  ??其中一個車夫很機靈，舉起一個手指，大聲說，“一塊銀洋，隨便你去什麽地方？”

  ??剛好有一個專門在碼頭幫人做臨時翻譯賺幾塊錢的中年人跑了過來，馬上對車夫說，“一塊銀洋給你，其他的給我，我來翻譯。”車夫大喜，馬上點頭不迭。

  ??翻譯轉過頭來，用英語對亨利·王說，“先生，他說三塊銀洋，就可以幫你送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亨利·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他媽的，我難道看上去很好騙嗎，連拉黃包車的中國佬都欺負我。

  ??“他姥姥的，一塊銀洋值七錢多銀子，你還要三塊，當我跟我你們一樣，是豬呀？”

  ??亨利·王突然用地道的中國話破口大罵，憋了一下午的氣，他終於找到發泄的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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