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養年的話，讓林長楓陷入沉思，他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片迷霧。精通槍械的他當然知道，如果林森要置自己於死地，一定不會選擇那種一般隻有捕獵時才用的軟鉛鼠彈，隨便一顆銅製子彈都會要了自己的命，可問題是，既然他不想讓自己死，為何又要開那一槍？

  ??思忖片刻，他實在是想不通，猛地抬眼看著顧養年，問，“顧先生，你到底知道多少，能否如實相告？”

  ??顧養年目光幽遠地抬頭望著夜空，月亮重新鑽出了雲層，田野的風越來越大，“好像要下雨了”，他顧左右而言他道。

  ??此刻的林長楓根本沒心思去關心什麽下不下雨，他隱隱有種感覺，眼前的顧養年一定知道些什麽，他今晚這麽煞費苦心地一路找來，絕不是單單為了陪自己來這裏賞月談心的，他一定是要向自己暗示些什麽，而且，關於林森，他或許還有很多事情知道得比自己更多。

  ??“顧先生，我知道你跟我師父向來投緣，情誼匪淺，關於他那日在船上向我開槍一事，不知你是怎麽看的？”

  ??見林長楓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顧養年卻依然笑而不答，轉而說道，“長楓，別人怎麽看不重要，關鍵的是你怎麽看，人在江湖，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麽，你知道嗎？”

  ??“是什麽？”

  ??“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判斷！如果一個人連自己都開始不相信的時候，很容易被別人一句話打倒，也很容易迷失自我做出錯誤的決斷。總尋求別人的認可，會痛失自己的幸福，會讓你不知所措湮沒自己的個性。有時候，你之所以不相信自己，是因為你太相信別人的能力。其實，隻要按自己的想法做了，就不一定會差到哪裏去。”

  ??“相信自己！”林長楓心裏默念著顧養年的這番話，感到無比親切和熟悉，他不由想起了當年師父臨別前也曾跟自己講過的幾乎同樣的話：“作為奇門之人，唯一的生存根基就是不怕死。而唯一的生存法則，就是誰也別信，隻信你自己！”

  ??“長楓，你相不相信奇跡？”顧養年突然問道。

  ??“奇跡？我……”

  ??林長楓眉頭一皺，正欲說什麽，忽聽身後草叢裏傳來一陣悉索之聲。

  ??“誰！”

  ??二人幾乎同時轉過身去，一個白色的背影像一道流星似的從眼前一閃而過，瞬間消逝於一片荒草地裏。

  ??顧養年與林長楓相互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幾乎同時飛身掠過，向影子逃離的方向追去，可連追了近百米，卻了無蹤跡。

  ??“算了，別追了，小心有詐！”

  ??顧養年低聲提醒了一下，林長楓停了腳步，二人不敢再做逗留，趕緊乘著夜色折返船廠。

  ??回到船廠，林長楓反複琢磨著晚上顧養年跟自己說的那些話，不知不覺進入了一個奇怪的夢境——

  ??先是一陣嘩嘩的海浪聲，接著，他隱約看見了一個老碼頭，上麵均勻地鋪了一層黑色苔蘚。它在風浪裏變形，巨大的石料許多已經錯開，邊際的鐵欄杆浪似的起伏著，兩側的石壁上懸著一些緩衝泊船壓力的輪胎。這裏已經廢棄了，連錨位上的船也是廢棄的船。棄船很大，甲板高出碼頭一米多，舷門上有舷梯，固定在舷側一直伸到海裏，碼頭的邊沿，一塊木板呈仰角搭在舷梯上。在船體和碼頭之間，吊著一根吃進水的鏽鐵的錨鏈，兩根固定船的粗碩的纜繩，從船頭伸過來套在碼頭的鐵柱上。

  ??朦朦朧朧中，林長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搖醒了，他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竟然躺在了這艘大棄船上。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打開艙門來到走廊，拍了拍自己的頭，怎麽也想不起是如何進這裏的。他隨著船的搖晃打開了所有艙房的門，看到裏麵都睡著人，他看見了邵俊、傅青衫、白璐瑤和歐陽娜，而且一個個現在似乎都還沒有醒。

  ??“人呢，還有人呢，顧先生、楚大哥、廖老板呢，他們都到哪兒去了？”

  ??林長楓開始又吼又叫起來。

  ??首先被吵醒的是邵俊，他扶著艙壁過來，揉了半天眼睛問：“我怎麽睡在艙房裏？”

  ??林長楓說：“我哪知道，我還要問你呢？他們其他人呢？”

  ??林長楓的聲音驚醒了大家，問了所有人，似乎都不知道是誰把他們弄到這艘船上的，也不知道顧養年、楚達等人到哪兒去了。眾人誇張地說著“奇怪”，走向了餐廳，不禁嚇得都閉了嘴，先是看到一根黑膠皮的粗電線耷拉在地上，接著看到大吊燈掉下來了，玻璃和金屬碎了一地，餐桌有的被砸劈，有的砸掉了角。這時，船猛地晃了一下，大家尖叫著東倒西歪。

  ??幾分鍾之後，大家出現在了甲板上。風很大，濃霧奔馳著覆蓋了視線，四周什麽也看不見。

  ??林長楓突然喊起來：“來吧，來吧。”也不知來什麽，似乎霧濃得還不夠，風吹得還不狂，似乎海鷗會淩空飛來。眾人也似乎跟著他一起心情好了起來，開始活蹦亂跳。白璐瑤大大咧咧地喊著：“林長楓拉著我。”好像她跟林長楓比誰都熟。林長楓拉了她一把，兩個人同時倒下了。

  ??邵俊見狀，大著膽子說：“過來璐瑤，讓我拉著你。”白璐瑤說：“憑什麽？”想躲開，卻又一次躲到了林長楓懷裏。林長楓卻推了一把：“別碰我，我自己都站不穩。”

  ??斜陽的金光搭在堅硬的海麵上，鏡子般的反光藏起了漣漪，沒有湧動，也沒有浪花。眾人在船上興奮得奔跑著，走馬觀花地觀賞著天堂般的大棄船。它有四層，像一座不規則的金字塔，從上到下依次為駕駛艙、白艙、藍艙和甲板下的底艙，兩邊錯落的升降梯把各個艙室連成了一個整體。船頭的桅杆上飄揚著一麵殘破的船旗。

  ??鬧騰了一會兒，眾人突然停止了，或許覺得該是離開的時候了。林長楓朝前走去，大家一起跟上了他，互相拉扯著。邵俊落在後麵，張開雙臂保護著白璐瑤，一不小心挨到了她。她皺著眉頭說：“幹嗎？”

  ??風呼呼的，霧在疾走，船搖晃得更厲害。他們扒住甲板邊的欄杆，排著隊朝舷門移動。

  ??邵俊說：“碼頭呢？”

  ??林長楓也說：“碼頭去哪兒了？”

  ??大家都有些奇怪：怎麽看不到碼頭，也看不到搭在舷梯上的木板，看不到固定船的粗碩的纜繩？

  ??傅青衫說：“走錯了，我們是從那邊上來的。”眾人又跟著他艱難地來到船的另一側，可還是看不到碼頭。

  ??真正的緊張這才出現。怎麽辦？大家都望著林長楓，好像是他把大家帶到這艘船上來似的。林長楓一臉沮喪地說：“等著吧，霧散就好了，岸上的人會看見我們的。”

  ??看來隻能這樣了。大家離開欄杆，來到藍艙跟前，那兒有可以抓牢自己的纜繩、絞盤和升降梯。

  ??仿佛是為了讓眾人明白現在的處境，濃霧慢慢稀薄，漸漸散盡了。大家的眼界也變得開闊起來，這才發現原來四麵都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沒有彼岸，沒有樓影，連喜歡接近人類的海鷗也沒有。看來，這艘大棄船是在暴風的推動下，繞過防波堤，駛進了大海。

  ??風還在呼嘯，伴隨著海的呐喊。沒有了霧的遮攔，沒有了對陸岸的心理依靠，船的顛簸更顯得可怕，似乎每一次傾斜都會把眾人拋進深不可測的大海。

  ??這樣過了差不多三個時辰，白璐瑤、歐陽娜都吐了，可大幅度的顛簸還在持續。傅青衫大聲埋怨著：“都是你林長楓，帶我們來到這破船上。”

  ??“跟我有毛關係啊，我一醒來就在這裏了，憑什麽說是我帶你們來的？”

  ??林長楓一隻手抓著升降梯的欄杆反駁道，此刻，他的後悔比天高比海深。

  ??這時，不知誰說了一句，“我們為什麽不到船艙裏去”，大家這才意識到早就應該回到船艙裏，那兒至少不會有被拋出甲板的危險。

  ??但當他們走進船艙，來到餐廳時，發現那兒有一些空酒瓶和裝過食物的空塑料袋。

  ??林長楓皺著眉頭問：“我明明記得剛醒來時，這裏還有吃的，怎麽一會兒工夫都沒了，不會是被誰都偷吃掉了吧？”

  ??“不可能。”邵俊生氣地說，“誰把吃剩下的扔到海裏了？”

  ??傅青衫說：“是不是船上還有其他人？”

  ??歐陽娜也小聲道：“我，我好像看見過一個黑影。”

  ??林長楓警覺地問：“什麽時候？”

  ??“早上剛起來時。”

  ??所有人聞言都不禁打了個寒戰。

  ??就這樣，眾人在淩亂不堪的餐廳裏待到傍晚。風平浪靜了，窗外的陽光吸引著他們再次來到甲板上。大棄船像是陸地上的建築，一絲晃動都沒有，似乎它的使命就是乘風破浪把大家運送到這裏。這裏遼闊無邊，泛濫著恐怖，有著穿不透的死寂。

  ??林長楓和邵俊、傅青衫等人踏上升降梯，要去白艙和駕駛艙看看，有沒有吃的，有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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