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作者:驃騎      更新:2021-07-21 13:36      字數:3881
  法租界,八仙橋,同孚裏。

  ??同孚裏是一排兩層樓的衖堂房子,但裏麵住的都是法租界裏響得起來的角色。其中上海灘最是聞名的要數坐落在這裏的黃公館,黃公館的主人是誰?上海大亨黃金榮,這是個在黑白兩道都玩得溜溜轉的大人物。如果說何振邦和各國駐滬總領事是上海灘上的白道大佬,那麽在這個時候,黃金榮無疑就是上海灘上數一數二的黑道的大佬之一。

  ??同孚裏的總門,衖堂口的過街樓下,一條紅漆長板凳擺在一邊,凳上坐著五六名彪形大漢,都著一色黑香雲紗褂褲,袖口微微的掀起,對襟紐扣,板帶寬厚,一個個是目光閃閃虎臂熊腰,像極了那戲台上的武生。

  ??這時從衖堂口走進來一個人,此人著一身黑色對襟短褂,敞開的胸口裏麵露出一個白色汗褂,那微微卷起的袖口,露出著粗壯的手腕,腳下著一雙布鞋,走起路來儼然就是個外八字腳。

  ??此人名喚徐阿滿,綽號“飯桶阿三”,也是黃精榮手下的一個得力人物,專門負責打探各類消息,徐阿滿跟坐著那的五六個彪形大漢很親熱地打著招呼,那班人卻依然是皮笑肉不笑的嗯嗯啊啊著,仿佛在說:“好啦,好啦,你就快進去吧!”

  ??穿出過街樓,頭頂上又顯露出天光,走進黃公館的那座大門,門廊下、天井裏,到處是來來往往的人。徐阿滿一路不停地在打著招呼。

  ??黃公館的客廳裏布置的是中西合璧,百彩紛陳,紅木炕幾上墊著大紅呢氈,紫檀木的八仙桌與靠背椅皆覆有魚蟲花卉的湘繡圍披,波斯地氈上置著紫紅色的絲絨沙發。四麵牆壁也層層疊疊的掛滿了名家的字畫、楹聯立軸以及王石穀的大幅山水和西洋裸 女橫陳圖遙遙相對著;洋文的獎狀,高懸在何紹基的屏條之上,正當中擺放著一幅關公讀春秋的彩色巨幅圖畫,真人大小栩栩如生,兩旁則懸著一副泥金繡字長聯——“赤麵秉赤心,騎赤兔追風,馳驅時無忘赤帝。青燈照青史,仗青龍偃月,隱微處不愧青天。”

  ??“老板!”徐阿滿走到一張方桌旁在一人耳邊附耳低聲道:“剛得到一個消息,飛雲堂堂主費雲峰昨夜被殺了。”

  ??“啊?!”

  ??那方頭大耳,嘴巴闊長的矮胖子很是吃驚地應了一聲,他轉過臉來,目光落在了徐阿滿的臉上,此人就是名震大上海的黃金榮黃老板。

  ??黃老板的肩胛塊頭並不太大,因此他那顆略顯肥碩的頭顱感覺和他的身材頗不相襯。盡管如此他卻有著一張正田字的臉四四方方的,正所謂是“天庭飽滿,地角方圓”。他那多肉的兩頰上嘴闊唇厚,張口容拳應該是毫無問題。在他那張紫膛臉上,隱約可見有一小塊麻皮,這便是他的綽號“麻皮金榮”的由來。同時,他還有著一雙賊溜溜的大眼睛,奮眥努睛時目光炯炯,仿佛依稀可以洞徹別人的五髒六腑似的,他威而不淩,嚴而不厲,喜穿長袍、布鞋和白布襪,不管情緒是喜是怒是哀還是樂,隻要是一開口,首當其衝的便先是那一句:“觸那娘!”這句口頭禪,終黃金榮一生簡直就無法蠲免。

  ??此時的黃金榮正坐在桌邊與他的三位貴賓玩“銅旗”。銅旗是紙牌的一種,和“挖花”約略相似,隻不過少了一副“五魁”。這玩“銅旗”是黃金榮的唯一嗜好,他幾十年如一日的樂此不疲,幾乎就是“一日不可無此君”。

  ??見黃老板這邊有要事要辦,牌桌上的那三位貴賓也不好繼續留下,全都起身向黃金榮拱手道:“黃爺,今日也玩得差不多了,要不咱們改日繼續?”

  ??見這三位牌友要走,黃精榮臉上顯露出笑容道:“也好,今日事挺多的,黃某人就不多留你們了,咱們改日再約時間玩幾把,那我就不送了,那誰,阿祥,來替我送送”。

  ??“好的好的,黃爺留步,不必相送了!”那三位貴賓便依次走了出去。

  ??這是從門外閃身出現一人,這人相比外麵那些人少了一些莽夫之氣,多了一些斯文,他叫許祥生,乃是黃老板身邊的“八大金剛”之一,也是杜月笙的同參兄弟,與杜月笙一樣,從前都是上海灘上的白相人。何為白相人?這是大上海俚語,也就是在社會上玩的人,整天遊手好閑為非作歹的人。“八大金剛”也被稱為“八個生”,蓋因這八個人名字當中都有一個“生”字,而且個個都是滬上聞名的杜月笙、金廷蓀、徐福生、吳榕生、許祥生、顧掌生等人。

  ??許祥生側身讓過路待那三位貴客過去,然後伸手向外道:“各位老板這邊請!”

  ??等三人走遠,黃金榮急不可耐的脫口而出:“觸那娘,這消息屬實?”

  ??徐阿滿信誓旦旦:“絕對屬實,我在飛雲堂的一個小弟親口告訴我的,據說費堂主的死相很慘,身體上全都是槍眼,他那個相好的,當時一看人就暈死過去了。”

  ??“知不知道是誰幹的?”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飛雲堂這幾年飛揚跋扈、不講規矩,經常搶占其他社團的地盤,因此也結下了不少梁子,我估計十有八九是被仇家所殺。”

  ??“嗯。”黃金榮把玩著手裏的鋼球,嘴裏哼了一聲便沒再繼續說什麽。

  ??說實話,混跡在上海灘這麽多年,今天不是你死,明天就是我亡,這江湖上的打打殺殺他早就已經司空見慣。在這個時代本來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尤其是在上海這個巨大的“萬花筒”裏,是幫派眾多而又魚龍混雜,各個門派不但相互傾軋而且還相互之間滲透,這輩分以及門規早就已經不再是神聖的了,手腕以及實力那才是最重要的。就拿他們青幫來說,在上海青幫中的四支,浙江湖州幫老頭子李徵五、江蘇揚州幫王寶山、山東幫張仁奎以及上海本土幫的潘高頭,這四個人都是禮字輩的大佬,而且又是目前青幫中輩分最高的老頭子了,他們同時也是傳統的青幫老頭子,青幫在他們的手裏有著苛嚴的幫規和非常正式的禮儀,可自青幫傳到自稱天字輩的黃金榮和當時還沒完全發跡的杜月笙以及後來的張嘯林這幾個青幫新大亨手裏之後,這青幫就早已經失去“盜亦有道”的靈魂,隻空剩下了一個外殼而已。

  ??“老大……老大……還有件事。”

  ??徐阿滿接連的兩聲叫聲,打斷了黃金榮的思緒,他回過神來道:“你說,你說。”

  ??“也不知從哪兒蹦出那麽幾個小赤佬,在橡膠股票中狠狠的撈了一筆巨款,聽說現在巡捕房已經把賞金開到了五十萬大洋,目前正在全力的追捕他們!”

  ??“竟有這事!你是聽誰說的?”

  ??徐阿滿點點頭,言道:“前幾日法租界督察長皮爾森召集各捕房的頭頭腦腦開會時,下達了抓捕那幾個小赤佬的任務,事後巡捕房的弟兄也曾親口告訴過我,因此我覺得此事肯定關係重大,這不就第一時間趕來向您匯報了嘛!”

  ??黃老板在上海灘混了這麽多年,又豈是白混的?他對上海灘上的各色人物自然也是心裏門清,能在那些洋人眼皮子底下做局騙錢的人,就絕對不會是外灘上那些小偷小摸的三教九流之輩?

  ??他老謀深算地慢慢的轉動著手裏的兩個鋼球,良久之後問:“你還知道這些個小赤佬,是什麽來路?”

  ??徐阿滿立刻應道:“我問了一下,為首的那個叫什麽林長楓,以前還是巡捕房的警探。”

  ??“林長楓?是不是前幾天報上刊登的那個把總兵何振邦的兒子和兒媳婦都殺了的人?”黃金榮很是詫異地問。

  ??“是的,就是這個家夥。”徐阿滿連連點頭。

  ??“這個小赤佬蠻來事的嘛,膽子夠肥的,又是殺人又是騙錢。”

  ??“是啊,我聽說,現在不僅是法租界的巡捕房,就連公共租界的巡捕房以及上海的總兵府也都在四處緝拿他們。”

  ??“你剛才說什麽?他居然還是巡捕房的人,老子怎麽就從來沒有聽說過他!”

  ??要知道這黃金榮可是法租界巡捕房曆史上的第一位華人警探。他的機智圓滑以及左右逢源,讓他從巡捕房裏的一個小小的包打聽,在短短的一兩年時間裏就幹到了探長的位置。不過現在的他也是個有家有小有產業的人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什麽都沒有的“麻皮金榮”,更何況,在道上說話比他麻皮金榮有份量的人物可不止一兩個,僅僅在青幫和洪幫內就有不少的大佬不買他的賬,認為他替洋人做事,辱沒了自己的祖宗。所以這些年,在擁有了較高的社會地位和政治資本之後,黃金榮又漸漸把重心回歸到了江湖,經營起了自己的老本行——社團,因此巡捕房的事他也是基本上鮮有過問。

  ??“那小子過去在美國紐約的唐人街幹警探,半年前剛剛回國,到巡捕房時間並不長。”徐阿滿顯然對這個情報了解的比較詳細,老大有問他必答。

  ??“那些巨款,再加上賞金……這麽一大筆錢,估計是誰見了都會有些眼紅啊。”

  ??見黃金榮沒有說話,徐阿滿意味深長地隨口冒了一句。

  ??一提到錢,黃金榮的眼睛頓時發光,比剛才聽到堂主死的消息還來勁:“不錯,誰要是抓住了他們,那簡直就立馬大發了!”

  ??“老大,你看怎麽樣?我們要不要一起參合一下?”徐阿滿不失時機地問。

  ??“參合,怎麽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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