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蛛絲馬跡(五)
作者:驃騎      更新:2021-07-21 13:35      字數:6111
  她心裏清楚,這是林長楓在和自己打心理遊戲呢。

  ??白璐瑤是個喜歡讀書的女孩,而且特別愛看一些心理學方麵的書籍。她知道,警方審訊犯人,常常不會立刻開審,而是故意把罪犯涼在一旁,涼的時間越長,罪犯的心裏也會越發的沒底,會不知不覺地露出馬腳。

  ??不過這次,林長楓似乎比她預想中來得要早,她本以為這個討厭的家夥會涼她三、四個小時,不過還沒到兩個鍾頭,審訊室的房門便被打開,林長楓穿著一身便衣走了進來。

  ??“白小姐,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林警官,請問到底什麽時候放我們出去?”白璐瑤沒好氣地說。

  ??“這個嘛,隻要二位小姐有確鑿證據能說明案件與你們無關,隨時可以走人。”

  ??“該說的反正昨晚我都說了,信不信由你。”

  ??“好吧。昨晚你說那名凶手好像去圖書館找什麽東西,那麽我想請問白小姐,你怎麽知道凶手是去找東西,而不是出於其他的目的?”

  ??“這個我哪知道,我也是聽娜娜這樣說的,她說凶手好像在書架那邊找什麽。”

  ??“那麽凶手後來跑了,你們又回到書架那裏幹什麽?”

  ??“我們就是想看看書架那裏有沒有丟東西?”

  ??“丟什麽東西?”

  ??“這個我哪知道。”白璐瑤猶豫了一會兒,說:“我又不是凶手。我們當時就是想過去看看,凶手到底在找什麽。”

  ??“那麽後來發現什麽沒有。”

  ??“沒有,後來就發現了小玲的屍體躺在書架下麵。”

  ??“你們當時有沒有碰小玲的屍體?”

  ??“這怎麽可能呢?我們當時都被嚇死了,誰敢啊!”

  ??“那麽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們在小玲的喉嚨裏發現了一根長長的水草。”

  ??“什麽?水草!”白璐瑤驚訝萬分,愣了一會兒,說,“難道是……”

  ??“難道是什麽?”林長楓抬起身子追問到。

  ??但白璐瑤很快就恢複了常態,把目光重又轉向林長楓:“沒什麽,我本來想說難道是在水裏淹死的,但覺得又不大可能。”

  ??“是啊,是不太可能,她怎麽可能在幾排空曠的書架旁被淹死了,周圍又沒有水。”林長楓轉而又說,“但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如果不是溺死,那麽她喉嚨裏的水草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片刻,林長楓突然又換了個話題:“白小姐,請問您是什麽時候到圖書館工作的?”

  ??“大概六年前吧。”白璐瑤淡淡地說。

  ??“六年前你是幹什麽的?”

  ??“在上海女子中學讀書。”

  ??“哦,難怪。”林長楓若有所思地說,“我剛看過白小姐的簡曆,真是厲害啊,年紀輕輕就精通日、法、英三國語言,莫非都是上學期間學的?”

  ??“是的。這個難道也有問題嗎?”白璐瑤不屑地說。

  ??“這個當然沒問題。我還想問一下,您的父親叫宋一手對吧?”

  ??“嗯。”

  ??“那麽按照中國人的習俗,子女一般都是隨父姓,請問你為何姓白呢?”

  ??“這跟案件有關嗎?如果沒有關,我可以不回答嗎?林警官”白璐瑤臉色一沉說道。

  ??“當然可以,我隻是隨便問問,請白小姐不要介意。”

  ??這個問題白璐瑤當然不會回答,因為她知道,這裏麵寄托了父親對母親一輩子的思念。

  ??白璐瑤出生不久,她的母親白歌就死了。所以,從小到大,白璐瑤的內心是孤獨的,盡管她自己不承認。

  ??作為一個單親家庭的女孩,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一種情緒,逢年過節,她都會有一種孤寂無根的感覺,清冷雙絕地待在空蕩蕩的圖書館裏。

  ??很多時候,她總是要孤獨地麵對著年複一年飄落在圖書館院子裏的雪花。她真的很想讓時空倒轉,讓自己也變成一個小女孩,在母親的懷裏撒著嬌,跟父親一起玩“九連環”,盡情享受家庭的溫暖。

  ??記得小時候不懂事,她經常問自己的父親宋一手,媽媽到哪裏去了。每當這時候,父親都會滿臉哀愁,摸著她的小臉,強顏歡笑地說:“你娘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後來長大了,白璐瑤經常會聽到父親夜裏說夢話。

  ??“歌子,清軍來了,你趕快帶瑤瑤先走。”

  ??“歌子,瑤瑤要過生日了,多炒幾個好菜。”

  ??“歌子,我想你了,時時刻刻都在想你啊!”

  ??十八歲生日那一天,父親宋一手親自給白璐瑤準備了一桌好菜,為女兒慶祝生日。

  ??幾杯酒下肚,看著父親一臉惆悵,白璐瑤終於忍不住問了那個她多年來一直都想問的問題:“爹爹,我娘到底是怎麽死的?”

  ??宋一手話未開口,眼淚就奪眶而出,他一口喝幹杯中酒,向女兒道出了一直塵封在他心裏十八年的心事。

  ??原來,宋一手也是革命黨人。當年為了躲避清廷爪牙的追捕,他帶著妻子和剛出生的女兒四處躲藏。

  ??一天夜裏,外麵突然響起一陣犬吠,時隱時現的火光在叢林中穿梭。

  ??“歌子,快起來,清軍來抓我了。”

  ??話音未落,就聽外麵有人叫嚷:“把這裏給我包圍起來,絕不能再讓他跑了!”

  ??“你帶女兒趕快躲灶台下麵去。”妻子白歌急忙說。為了躲避抓捕,宋一手在灶台下麵專門挖了一個暗室。

  ??“我們一塊兒下去!”宋一手拉著妻子就往灶台那跑。

  ??“不要管我們,他們要抓的是你。”

  ??“可你……”宋一手還想爭辯,卻被白歌連拖帶拽推進了暗室。

  ??“開門!開門!”外麵的清兵大呼小叫。

  ??“來了,來了!”白歌理了理發髻,點燃蠟燭,打開了門。

  ??“宋一手呢?”幾名清兵破門而入。

  ??“他不在家,已經好幾個月沒回了。”白歌異常冷靜地說。

  ??“不在家?”為首的一個清兵盯著白歌看了一眼,說“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不在家。給好好搜!”

  ??清兵們像惡狼一樣四處散開,翻箱倒櫃,床底下,櫥櫃裏,巴掌大的地方被掀了個底朝天。

  ??“報告大人,四處搜遍了,沒有宋一手。”

  ??為首的那個清廷爪牙仍不罷休,他刷地一下掏出腰間的長劍,指向白歌:“說!你丈夫宋一手逃哪兒了?”

  ??“大人,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他好幾個月沒回了。”白歌麵不改色地回答。

  ??“少騙我!昨天還有人在村口看到他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反正一直沒著家。”

  ??“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說完,隻見那把鋒利無比的劍慢慢在白歌眼前遊走,突然,劍尖下滑,落在了她胸口,輕輕一挑,一枚扣子應聲落地。

  ??“說不說。再不說,我這劍可不長眼睛啊!”清廷爪牙的眼神裏流露出淫惡之色。

  ??房間裏發生的一切,宋一手躲在暗室裏聽得一清二楚,他雙拳緊握,渾身發抖,牙齒咬得咯吱直響,心中的怒火不知還能強壓住多久。

  ??白歌此時已然想好了,她知道再這樣拖下去,深愛著自己的丈夫一定會不顧一切從下麵跳出來救她,自己決不能讓丈夫白白丟了性命。她相信,隻要自己的丈夫還活著,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白歌笑了笑,身子突然往前用力一挺,然後眼睜睜看著利劍從自己胸口穿了過去。

  ??慢慢的,白歌的身體從利劍中抽出,落倒在地,鮮血順著劍尖滴滴流淌。

  ??一切來得太快,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那個清廷爪牙顯然也被嚇懵了。他沒想到,一個看上去文靜柔弱的女子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居然主動朝劍上刺。

  ??“媽的,小娘們還挺烈!”

  ??爪牙罵了一聲,正要轉身離去。突然,灶台處的一口鐵鍋騰空飛起,一個人影直向自己飛撲過來。

  ??宋一手決定以死相博了。作為一個七尺男兒,他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人為了救自己而遭受淩辱,為了救自己而成了刀下冤魂,他如何還能再在這暗室裏忍氣吞聲藏下去,積壓太久的火山瞬間在他心底爆發了。

  ??宋一手把女兒丟在了暗室,自己卻宛如火球從天而降,重重壓在了那個爪牙身上。他像一頭發怒的獅子一樣,使出渾身力氣揮拳猛擊,早已不顧身旁的清兵和自己的處境。

  ??十多名清兵剛開始還愣了一會兒,當看到此人正是他們要抓捕的革命黨人宋一手時,一個個便如狼似虎一擁而上。宋一手盡管拳打腳踢,左突右閃,但終因勢單力薄,最後被清兵死死摁在了地上。

  ??脖子緊貼著地麵,宋一手看到了同樣倒在地上的白歌,那個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此刻,她看上去還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安靜,就像睡著了似的。

  ??“白歌!”宋一手大叫一聲,兩行清淚從眼眶裏流了下來。

  ??外麵煙花綻放,爆竹聲聲。空氣裏彌散出的喜氣恰恰勾起宋一手心中積攢了十多年的思念和悲情。講到傷心處,他淚眼仰望著屋頂,端起酒杯,一幹而盡。

  ??“爹,別難過了。我娘在天上看到您待女兒這麽好,她也會放心的。”白璐瑤用手輕撫著父親的背脊,安慰他說。

  ??少頃,宋一手平複了內心的情緒,說:“好女兒啊,不瞞你說,這些年來,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你娘,想念她的一顰一笑。也正因為這樣,我才讓你隨你娘,姓白。如今你一天天長大了,而且越來越像你娘。每次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你娘當年的影子。”

  ??“爹,您放心吧,我也一定會像娘那樣好好照顧你一輩子的。”

  ??屋外,風寒露重;屋內,火鍋的熱氣嫋嫋升起,紅色的碳火隱隱閃爍,映照在父女二人臉上,彼此有說有笑,四處飄散著一股溫馨而又甜蜜的家的味道。

  ??“唉!唉!想什麽呢?”一陣急促的敲桌聲打斷了白璐瑤的思緒,她定了定神,隻見林長楓正板著麵孔,向自己發威。

  ??從溫馨的家一下子被打回到這個冰冷的牢房,還要麵對眼前這個令人生厭的警探,白璐瑤心裏一陣不爽:“你管呢!”

  ??林長楓莫名其妙又挨了個冷丁子,不怒反笑:“我當然管不了。就是好奇,是不是又想到了什麽跟案件有關的新情況。”

  ??“沒有,該說的已經說了。”

  ??“既然如此,今天就先到這吧。”

  ??“你到底打算把我關這裏關多久?”

  ??麵對追問,林長楓隻是笑了笑,卻不置可否,向手下招了招手,把白璐瑤又帶回了監房。

  ??審問歐陽娜的過程,基本上跟審問白璐瑤差不多。兩個人像提前商量好似的,連回答問題的態度和腔調都一模一樣。對比兩個人的口供,其中更讓林長楓奇怪的是,當問到凶手到書架處找什麽東西時,歐陽娜的眼神躲躲閃閃。而當告訴她,死者喉嚨裏發現水草時,她的神情也跟那個白璐瑤一樣,先是一驚,然後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兩個人一定是在刻意隱瞞什麽事,那麽又是什麽事讓她們不敢說出實情呢?

  ??巡捕房裏人都已經下班了,隻剩下林長楓一個人坐在那裏。他仰靠在椅子上,雙腿蹺在桌子上,手中拿著兩人的供詞,陷入了沉思。

  ??圖書館裏除了書,還是書,凶手深更半夜跑到圖書館裏能找什麽呢?

  ??看來,找書的可能性很大。

  ??假設凶手是去找書的,那麽肯定是碰巧撞上了那位叫小玲的圖書管理員,於是直接把她殺掉了。可不對啊,為什麽後來看到歐陽娜,又準備追殺歐陽娜呢?從常理看,這與罪犯原本的作案動機有點不符。正常的犯罪分子一般在事情敗露後,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如何脫身,而且此前凶手已經殺死了一個人,第二個目擊者正在尋求幫助,他沒理由再冒著無法脫身的危險去殺第二個人。

  ??這個假設難道不成立?林長楓下意識地從兜裏拿出一包煙,從裏麵抽出一根,放在鼻子下先聞了聞,掏出火機,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他抬頭看著形如浮雲的煙圈飄過頭頂,很快就像被誰撕裂開了一樣,四處擴散,隻留下一抹淡淡的煙霧。

  ??不,這個假設應該是成立的,隻不過凶手除了找書,還在找人。因為他不知道他所要找的書放在哪裏,所以他要找到那個知道書在哪裏的人。被殺死的小玲顯然是不知情者,不然凶手也不會在殺死她後還留在現場。那麽剩下的兩位呢?一個是白璐瑤,一個是歐陽娜。

  ??林長楓掐掉手中的香煙,又重新拿起兩個人的供詞仔細看了起來。

  ??“這就對了。”笑意,在林長楓臉上漸漸綻放。

  ??他終於弄明白了,為何下午當白璐瑤和歐陽娜被問及凶手在找什麽東西這個問題時,兩個人都躲躲閃閃、欲言又止。因為她們不僅知道凶手在找什麽,而且知道要找的東西在哪裏。

  ??另外,一般女生在受到驚嚇後都不敢再回案發地,可唯獨這兩個人在凶手逃跑後,又折返到書架那裏。很明顯,她們是想確認一下,凶手要找的東西找到沒有,或者說她們要守護的東西有沒有被盜走。

  ??現在基本可以斷定,凶手其實就是要找到那個知道書放在哪裏的人。所以,他的目標其實並非是那個小玲,而是白璐瑤和歐陽娜。

  ??不知不覺,天空已泛魚肚白。林長楓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睛,舒展地伸了下懶腰,起身走到窗戶前,推開窗,把頭探出窗外,然後用力深吸了一口氣:“好舒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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