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低調不愛管事的段杉杉，今天情緒會變得這麽激動，那也是有原因的。

  很簡單，就在半年前的聖杯工作室，他本人就有過類似的經曆。

  當時是自己覺得實在在聖杯幹不下去了，所以才會自動辭職。

  雖然實際上沒有任何人要求他這樣做，不論是許主策、淩星寧還是那位後來的文案殷驍，大概都沒有這種想法。

  可實際上，要說他是被迫辭職的，其實也不算太偏離事實。

  今天他觸景生情，劉可韋當初看著他辭職走人時的感受，他也算是結結實實地體會了一把。

  難怪那家夥後來說就在自己離開聖杯的時候，不是曹恭和佘近山兩位攔著，他差點就把許主策給揍了一頓。

  原來是這種滋味！看來倒不能說劉可韋年輕愛衝動，沒想到自己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宅男，親身經曆的時候竟然也控製不住自己暴走的情緒。

  “段係長，你恐怕搞錯了某些事吧？根據我們的合約，任命製作人需要工作室全體股東的過半同意，這沒有錯。可是合約上還有規定，如果製作人出現嚴重違反納克森公司管理製度的情況，為了保障工作室最大股東的利益，我們納克森公司有權隨時將其撤換。”

  權專務本就是有備而來，這會兒先側頭哈了一口氣表示不屑，然後一串話下來就直接把段杉杉給說懵了。

  三人行工作室最初成立的時候，劉可韋、車光龍和段杉杉三人按照天朝法律，與霞飛研發二部簽訂的是“合夥”性質的協議。

  後來霞飛毀約撤資，這才由劉可韋代表工作室與納克森的代表趙倉廷簽訂了新的投資協議。

  說實話，第二份協議，他可沒怎麽關注——在他看來，有劉可韋和車光龍這兩位經驗豐富的專業人士把關，自己當時又隻不過是個入行半年的新人，便覺得沒必要去瞎操心。

  這會兒聽到權專務說起了合約細節，便下意識地往劉可韋和車光龍兩人的方向望去。

  劉可韋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一言不發，也不知道此刻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於是他的目光轉向車光龍，迎著他的視線，車光龍表情沉重地點了點頭。表示確實有這麽一回事。

  簽約的時候當然有看到這一條，可但是誰會覺得自己沒事幹會故意去違反所謂“納克森公司的管理製度”呢？

  所以不管是劉可韋還是車光龍，都把這一條視而不見。

  合約這種東西，每家公司都未必相同，各種條款規定很可能在這家公司的合約裏存在。在另一家公司的合約裏又根本找不著相關的內容。

  總的原則隻有一條：隻要不違反所在國家的現行法律規定，它就具有約束效力。

  隻有像s.m.公司那些明顯違背了法律公平原則的“奴隸合約”，才會被裁定為不具有約束力。

  段杉杉眼珠一轉，論戰之魂猛然覺醒，瞬間就找到了能支撐自己立場的論據：“可以呀，就算你們有權將老劉免職，我們三個重新推舉他再次擔任製作人不就行了——你也說了，任命製作人需要全體股東的過半同意，我們這樣做沒問題吧？”

  “理論上確實沒問題，不過我方還是可以根據劉室長之前的行為再次免除他的職務。”權專務撇撇嘴。

  “那你們就繼續免職啊。你們撤他十次，我們就選他十次。”段杉杉開始較勁了。

  “不用那麽多次，隻要這種情況重複三次，我方就可以提出訴訟了——合約裏可還有一條規定，你們幾位不得以任何方式幹擾工作室的正常運作，拖延項目研發進度。我方完全有理由認為你們在破壞協議！”

  權專務搖搖頭，歎了口氣，用近乎於看待白癡的憐憫目光瞟了瞟段杉杉。

  “呀，那就打官司好了！我還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找不到地方說理了？”

  被權專務的態度刺激得暴跳如雷。段杉杉憤憤不平地拍了下桌子，

  “你們確定要在韓國，與納克森公司的大股東之一，趙倉廷先生打這場官司？我可以把這句話擺在這裏。不管從哪個角度，你們都必敗無疑！”

  提到“韓國”、“納克森”、“大股東”這幾個關鍵字的時候，權專務特意加重語氣做出強調。

  韓國各大財團把持著這個國家社會生活的方方麵麵，甚至能很大程度地左右每一屆總統選舉的結果。

  要說他們沒法對法院的審理過程施加影響，智商正常的成年人大概都不會相信。

  韓國人真的在乎所謂的“公平原則”嗎？

  在不涉及到民族問題的時候，或許是的。

  可是一旦有可能上升到所謂“民族”的高度——都不用舉別的例子。日韓世界杯上韓國裁判們的表現就是明證。

  就劉可韋這件事，嚴格來說雙方對這一行為的定性存在認知分歧，而不是任何一方在無理取鬧。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前提下，一邊是幾位孤零零在韓國舉目無親的天朝人，另外一邊則是韓國遊戲第一巨頭納克森公司的大股東之一——哪怕是在公司裏不太讓人待見的一位大股東。

  用腳丫子想也能推斷出，上了法庭哪邊會有絕對勝算。

  權專務這句話，潛台詞裏的威脅，並不是在說空口白話。

  就在段杉杉還打算繼續硬撐到底的時候，一直低頭不語的劉可韋默默地握拳，舉起了一隻手，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段叔，謝謝，別再爭了，我決定辭職。”

  聲音很嘶啞渾濁，一點都不像他平常的嗓音。或者說，這是他去KTV裏連續扯著嗓子唱了幾個小時的崔健竇唯鄭鈞之後的音色還差不多。

  那隻手慢慢地落下來，跨過兩人之間的車光龍，就那麽擱在段杉杉的肩膀上。

  看起來就像是他用一隻手把自己兩位哥們攬著的樣子。

  然後他稍稍偏頭，轉向另一位哥們，車光龍。

  “抱歉，車兒。”

  可能我確實不是個稱職的製作人吧？

  對不起了。大家。

  從聽到趙常務說出對自己的處置意見的時候起，到現在為止，也不過就幾分鍾的時間而已。

  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鍾裏，他想了很多很多。

  一開始。他也想過，這個結果真的太出乎意料，也太不近人情，自己是不是該奮起抗爭？

  就算我有錯，至於這麽嚴重嗎？

  甚至於。他還在腦海裏推演了好幾種“抗爭”的手段方式，以及之後可能的事態走向。

  帶著一部分支持自己的人，想辦法與納克森公司解約。努力再一次另起爐灶，東山再起？

  首先，這一次確實是自己做事不夠謹慎。既然是自己搞砸了，憑什麽還要拖別人陪著一起來承擔後果？

  除了身邊這兩位哥們之外，半年來陸陸續續加入這個團隊的，還有段叔的死黨疙瘩，星寧的搭檔187，以及自己從天朝那邊“花言巧語”加“雄心壯誌”地請過來光輝哥和sorry等人。

  就算他們都能站在自己這邊。義無反顧地與納克森和趙常務就此決裂，可自己真能忍心這樣做嗎？

  能加入這個工作室的人，至少就天朝過來的這幾位。幾乎可以說，每個人都放棄或者付出了一些東西。

  疙瘩是看在段叔和賽文的麵子上，放棄了自己不給別人打工的理念過來幫忙的；

  187辭去了剛拿到去年豐厚年終獎的穩定工作；

  Sorry不僅辭職了，還和之前的女朋友分了手；

  光輝哥就更不用說了，不僅自己義無反顧地辭職過來，連虹姐也放心不下他，放棄之前幹了好幾年的商貿，跟著一塊兒過來。差點還去餐館給別人洗碗……

  我劉可韋何德何能，要拉著大家陪我一塊兒往火坑裏跳呢？

  想到饒虹的時候，他自然又想起了茶莊，順帶著想起了現在公寓裏多出來的那位“便宜房客”——蔡萍萍。

  和趙常務真的鬧翻的話。茶莊那邊又該怎麽辦呢？

  那家酒吧的轉讓，可隻有口頭協議而已啊！

  裝修的錢砸進去了，廚師和茶藝師也請來了，茶葉也進了挺多……

  劉可韋頓時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大概是從來到韓國之後一切的發展過於順利吧？不僅解決了之前那個棘手的BUG，把項目給做出來了；代理權也順利地找到了最理想的下家，就連原本得遙不可及地仰望著的那個偶像組合。現在似乎都成了能隨時一起吃飯喝茶唱歌看秀的熟絡朋友。

  哪怕是項目在提恩西提那邊封測時被人陰了一記，可也巧妙地化解了危機；有人企圖挖走程序員給咱添麻煩，也被車兒和趙常務他們穩穩當當地應付過去了。

  所以就給自己造成了一種錯覺——我就像那些網絡小說裏的主角一樣，注定了要擁有心想事成的好運氣。

  不論什麽情況，我都能有驚無險逢凶化吉地闖過去……

  原來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啊！隻不過是我自己被接二連三的順境衝昏頭腦，精神上不思進取地懈怠了而已！

  這短短的幾分鍾裏，劉可韋根本沒心思去聽自己的兩位哥們和趙常務還有權專務到底在談什麽。他就這麽出神地想著，想著。

  大概也是第一次，他真真切切地以作為一個團隊領導人的角度，去考慮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還有團隊其他成員們未來的前途發展。

  隻不過，這份覺悟很遺憾地，來得稍微遲了一點兒。

  p.s.今天才想起來，第二卷就用過“圖窮匕見”這個章節名了。昨天寫文的時候隨手起的，沒有回顧之前的章節名，竟然一不小心就重複了。嗯，考慮是不是應該換一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