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九日，正月初七，三人行工作室新年之後的第一個工作日。

  小會議室中，劉可韋手裏拿著一份打印件，一行一行的仔細翻閱著，臉上的神色十分慎重。

  在他的左手邊，淩星寧麵有得色，難以掩飾自己的興奮之情；段杉杉神色不渝，看起來就像遇上崩盤的股民一樣難看；在他倆的對麵，車光龍和袁彬兩位主程麵無表情地坐著，就差在臉上掛一張“我們是來打醬油的”的紙條。

  劉可韋手中的，是繁華網絡那邊剛剛發過來的內測版製作需求。

  導致淩星寧和段杉杉完全兩個極端反應的原因，是這份製作需求文檔上的第一條，關於收費製度的方案。

  上一次兩位策劃關於收費製度的意見分歧，鬧出的動靜很大，到最後也沒有取得共識，而是被劉可韋一句“該怎麽收費，研發公司說了不算，主要還是看運營那邊的考慮”給壓了下了。

  在他的堅持下，封測版采用的是計時收費的模式——當然，作為測試版，每個賬號激活後都自動獲得了足夠維持到封測結束時的免費遊戲時間。同時象征性開放遊戲商城，提供少量收費道具作為功能性展示。

  如今，繁華網絡那邊給出的方案是，進一步強化商城道具的種類和功能，取消計時收費——換而言之，淩星寧所傾向的“道具收費製的免費遊戲”與運營商那邊的思路是一致的。

  也就難怪段杉杉一臉不高興的模樣了。

  “既然繁華那邊這樣要求了，那我們就開弄吧，人家給我們改版的時間隻有三周，下個月就要內測了，耽擱不起啊。”

  淩星寧瞥了一眼身邊的段杉杉，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鏡，笑著開口。

  老段你還是把精力留在你文案那一攤子工作上吧，係統這一塊以你那過時的遊戲觀念就別幹涉了好嗎？這年頭搞點月卡，賺錢哪有道具收費製來得方便和迅速啊？你當遊戲運營商真的都是會去為玩家考慮的冤大頭嗎？什麽公平公正對他們來說一毛錢都不值！

  段杉杉鐵青著臉哼了一聲，剛想開口說什麽，劉可韋揮揮手阻止了他。

  “我倒是不反對道具收費這種方向，隻不過繁華那邊想要的結果，比我能接受的極限多走了幾條街……”劉可韋側著腦袋望著天花板的方向，一邊琢磨一邊說道，“你們先忙去吧，這件事讓我一個人再好好想一想。”

  “老劉……”

  “老劉……”

  段杉杉和淩星寧不約而同地開口，可是劉可韋不為所動地搖搖頭，“就這樣，你們先去忙吧，給我點時間。”

  兩人無奈地隨著車光龍和袁彬離開了會議室。

  劉可韋調整了一下坐姿，將煙灰缸拖到自己身邊，點著了一根煙，然後將兩條腿架到桌麵上，很沒形象地陷入了沉思。

  這一琢磨，就是整整一個上午，一直到午餐的時候，才被若櫻捏著鼻子從煙霧繚繞的會議室裏給揪出來。

  “老劉你這是要自殺嗎？”若櫻一邊手忙腳亂地打開會議室的窗戶換換屋內渾濁的空氣，一邊嗔道。

  “沒關係，別管我。”劉可韋低頭對付著若櫻為他從中餐廳裏打來的午飯，口齒不清地說道，“早上工作室還有什麽別的事嗎？”

  “權專務帶了一份傳真過來找你，說是s.m.公司的金室長那邊對邀請少時成員翻唱的正式答複，見你一個人悶在屋子裏想事，他就沒讓我通知你，留下傳真便走了。”

  劉可韋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問道：“權專務還有說什麽嗎？”

  “他還笑著說了句，金延平開出的酬勞費用比之前翻了快十倍，聽說s.m.公司準備在清潭洞蓋新大樓，該不是資金缺口太大所以窮瘋了吧……”若櫻笑嘻嘻地回答，“也不知道權專務他是開玩笑呢，還是說真的。”

  劉可韋點點頭吩咐道：“把那份傳真給我吧，正好我打算去繁華找龍總監談一談，順便給他們帶去。你待會幫我在網上買一張去申城最近的航班機票吧……嗯，買兩張，讓段叔陪我去一趟。”

  ————————第四十四次登場的分隔線————————

  “最近這段時間，我咋感覺自己成了空中飛人？”

  坐上繁華網絡派來機場的轎車時，段杉杉還有點兒懵。

  上個月封測，飛了一個來回；新年假期，又飛了一個來回；這年後第一天上班又來？

  關鍵是老劉這家夥，沒有一句解釋的打算，直接對自己說：“陪我去一趟申城。”

  然後就直接把自己拎上了飛機。

  “我想找龍總監聊一聊關於收費製度的想法，順便請他吃頓飯，也算是感謝他之前在投標的時候對我們項目的支持。你不是和他熟嗎？叫上你陪著可能會好一點……”

  陪聊，陪吃……我差點就成三陪了啊？段杉杉先是有點兒傻眼，然後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應關注的重點……

  “收費製度啊，對了，我正想和你說呢……”

  劉可韋麵無表情地抬起一隻手，打斷了他滔滔不絕的企圖：“打住，段叔，你想說什麽，我心裏都有數。你的想法我很清楚，就不用再說一遍了。”

  段杉杉悻悻地閉上了嘴，撇撇嘴轉過頭去望著窗外的風景。

  浦東機場離繁華網絡公司所在地很近，沒多久，劉可韋和段杉杉兩人就坐在了龍矯的總監辦公室的沙發上。

  “劉製作，蟄兄，歡迎光臨，你們忽然這麽著急的跑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等助理給劉可韋和段杉杉各自送上一杯茶退出辦公室之後，龍矯這才開口問道。

  “我們過來主要是為了收費製度的事。”劉可韋開門見山地說，“原則上，我並不排斥道具收費的思路，可是太激進的收費方式必然會破壞遊戲的公平環境，這種涸澤而漁的做法，我覺得並不明智。”

  龍矯了然地點點頭，劉可韋的來意正在他的預料之中，之所以等到助理離開辦公室後才開口，也是因為這方麵的考慮。

  他起身掩上辦公室的門，在劉可韋和段杉杉身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你們兩位也不算外人，說句心裏話，站在個人的立場，我的觀點與劉製作你是一致的。過分激進的道具收費製度必然會破壞一款遊戲的公平環境。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龍矯坦然地對劉可韋的說法表示了認同，“你們兩位應該知道《征途》這款遊戲吧？”

  這款2006年由龐人網絡推出的網遊差不多算是道具收費製的鼻祖，劉可韋自然對其很清楚，就連對道具收費製遊戲向來無愛的段杉杉也不可能沒聽說過，所以兩人都點了點頭。

  “在《征途》出現前，繁華這邊的網遊運營模式也基本是計時收費模式，後來正是因為這款遊戲帶來的新的收費模式的競爭壓力，繁華這邊才將被迫將部分運營遊戲的收費模式也隨之更改……”龍矯苦笑了一下，“然而新模式運行了沒多久，卻帶來了驚人的短期利潤，畢竟在計時收費模式下，用戶數和在線時間相對比較穩定的前提下，遊戲營收是一個比較固定的數字，而道具收費模式下，一旦激發了玩家的購買欲，幾乎不存在上限這個門檻，來錢的速度太快了……”

  龍矯所講述的往事，對段杉杉可能算是新奇的內幕，可是對在這一行裏幹了七年，至少掛在二十多個遊戲研發交流群裏長期潛水的劉可韋來說，根本就不算是什麽秘密。

  “這樣做的副作用很大吧？一款本來正常運營至少有三五年穩定營收的遊戲，這樣折騰一下，穩定運營的壽命能有半年就算不錯了。”劉可韋緊緊地皺著眉頭，“甚至三個月之後就人氣流失，遍地死服也都是很正常的……”

  “那也沒辦法，潘多拉的盒子已經被打開了。誰讓我們公司這邊已經嚐到了甜頭呢，這就像飲鴆止渴一樣，短期內能夠帶來的利益一旦高到某個程度了的話，誰還會去在乎將來的事情？這款遊戲玩完了，找下一款來頂上便是。”龍矯歎了一口氣，搖搖頭道，“雖然我也覺得這種運營方式是不健康的，可是畢竟我從明宙跳槽過來也沒多久，公司裏這種想法的人太多了，我一個人也沒法和他們的集體意誌對抗啊！”

  “正相反，我覺得這未嚐不是龍總監您的一個機會！”劉可韋搖搖頭，並不認同龍矯的想法。

  “哦，願聞其詳。”龍矯也來了點興趣。

  “我並不反對道具收費模式這個大方向，但是隻要稍微控製一下限度的話，既能讓遊戲環境維持在一個相對公平的水準上，也能讓您減少一些來自貴公司其他人的壓力。然而時間可以證明一切，哪怕我們項目短期的收益相對你們公司的其他遊戲會少一些，可是隻要能保證一個較為公平的遊戲環境，就能將大量對其他遊戲環境失望而流失的玩家吸引過來，假以時日，彼消我長，我們的項目一定會有讓您揚眉吐氣的一天！”

  劉可韋的目光中放出一陣異彩，看得坐在一邊的段杉杉心裏發寒，感覺那個喝醉酒之後辯才無礙地慫恿自己和車光龍兩人一塊搬出公司宿舍，自己租一套公寓的家夥仿佛又出現在麵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