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泛著亮眼的銀色光澤，造型很高冷很酷炫的金屬質地保溫杯，被許主策端在手上已經超過五分鍾了。

  在這過程中，他隻是輕輕地抿了一口杯子裏那本地特產的獅峰龍井。茶水泡得很釅，才掀開杯蓋幾秒鍾，連坐在對麵的劉可韋等人都能聞到那股清新的醇香。許主策端著茶杯，似笑非笑地凝視著正在陳述構思和動機的宅胖子。

  在這樣的目光壓力下，本來口才就不算給力的宅胖子，顯得越發笨嘴拙舌，不僅時不時口吃，就算顛來倒去說了這麽半天，表達得還是很辭不達意。

  你這家夥在我麵前能說得那麽神采飛揚，到會議室裏怎麽就成了這個德性？劉可韋暗自在心裏怒其不爭地腹誹著。

  “大致上就是這樣，我想根據不同玩家而設計一些不同的對白，在遊戲裏對應地顯示給他們看。”宅胖子想起了劉可韋給他歸納的說法，嚐試將它複述出來，可惜的是真的話到嘴邊表達的意思雖然大體沒變，但是邏輯性和條理性上都遜色了不少。

  勉強完成了自己的陳述後，宅胖子再度低下頭看著記錄本，就好像之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你別屬蛇了，你改屬鴕鳥好嗎？劉可韋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瞟，不滿地在心裏抱怨。

  “段杉杉的提案，你們聽懂了嗎？”許主策放下茶杯，視線在對麵另三個策劃的臉上梭巡著。

  “大概能聽明白。”

  “差不多聽懂了。”

  “嗯，大體能理解他的意思。”

  曹係統、佘關卡和劉可韋先後表態，沒有爭先恐後的場麵，而是你看我我看你，像是客套著等對方先開口地依次發言。

  “你們的看法呢？都說一說。”許主策的腔調還是那樣，聽不出他是否真的對宅胖子的這個提案感興趣，也聽不出他的立場是支持還是反對。

  “文案這一塊工作我不熟。”曹係統第一個表態，回想起汪經理的交代，他首先毫不猶豫地與宅胖子的職能劃清了界限，然後再聲明自己作為有關聯牽涉的係統策劃的立場，“如果需要係統這邊做出什麽配合，我一定會盡力。”

  回避了許主策提出問題本質，撇清了幹係，還明確了自己的工作態度。劉可韋撇撇嘴繼續腹誹著：老曹你上輩子是條老狐狸來的吧？

  “文案工作我也沒接觸過……我說不上來。”踩著曹係統給出範例的步調，佘關卡也開口了，不過閱曆尚淺的他尚不能做到曹係統那般圓滑的處事手腕。

  於是隻剩下劉可韋一個人的意見，他吸了一口氣，最後權衡了一下利弊關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如果采納段叔的提案，遊戲體驗方麵可能會有一些強化，但我覺得玩家的關注點不一定在這裏，所以實際效果如何我不太樂觀。”

  在這個過程中，宅胖子一成不變地保持著自己的姿態，就好像事不關己一樣等待著別人進行審判的結果。

  “段杉杉。”按照自己的習慣，許主策再一次迫使對方抬起頭來直視自己，然後露出了一絲帶著嘲諷的微笑，“你覺得你寫那些對白，在遊戲裏有幾個玩家會有耐心去看？”

  “如果沒人看的話，為什麽要設計對白這個係統？”宅胖子猶豫了一下，試探地問道。

  對方的反應如此幼稚，讓許主策略微感到有點不耐煩，他皺了皺眉說道：“因為別的遊戲都有類似的設計，如果我們沒有，就會顯得很不專業。”

  “既然別的遊戲都有的話，我想應該還是會有玩家去看吧。”宅胖子伸手搔了搔太陽穴，順手抹掉額上沁出的汗珠，天氣並不算太熱，純粹是緊張感給他帶來的後果。

  許主策沉默地打量著著宅胖子，在心底評估著對方是否有什麽不一樣的理由或者說動機。是想要別出心裁地表現自己的才能呢，還是要從曹係統的手上奪去對白設計上的話語權？

  在許主策的目光中，宅胖子再一次悄悄地低下了頭。

  “既然把工作交到我的手上，我就想盡力去把它做好。”他嘟囔著，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在寫對白的時候，感覺這樣處理的話，能給玩家帶來更好的代入感。就是不知道要實現的話，在技術上會不會有什麽困難……”

  真的隻是這樣想而已嗎？許主策眯起眼睛，想要更仔細地去觀察對方的神態，以此判定對方的真實想法，可是，他隻能看到那個油光發亮的大腦門兒……

  “技術上沒有什麽困難。”除了那個宅胖子之外，在場的都是入行兩年以上的專業人士，許主策在這個問題上也不可能公開地說出什麽違心話來，便毫不猶豫地排除了宅胖子可能有的顧慮，“但是實現它之後，將來後續的維護問題你想過沒有？”

  “什麽維護問題？”宅胖子傻乎乎地問道。

  “比如說，我們現在做的demo版隻有‘男人’和‘妖女’，你通常隻要針對這兩種職業去設計對話方案就可以了，可能會覺得很輕鬆。可是到了alpha、beta版本後會陸續添加到四個、八個，到最後的正式版本是六個種族十二個職業。那時你要落實這個方案的話，可能一句對白就有十二個版本，極限情況下相關的工作量會增加到十二倍。”許主策一針見血地道破了問題的關鍵，“你覺得你到時候會忙得過來嗎？”

  宅胖子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眨眨眼，心裏默默地盤算著。

  “我想我能處理，大不了到時候加加班唄。”沉默了幾秒後，宅胖子點點頭，想把心裏預估的結果說出來，“其實沒有十二倍那麽誇張，畢竟不是所有的內容都要完全重寫，大部分的對白信息是可以套用的，隻有涉及到種族、性別、陣營之類立場有所區別的地方進行針對性的修改潤色而已……”

  你這時候怎麽又能滔滔不絕起來了？剛才那個張口結舌的死胖子去哪裏啦？劉可韋瞥見宅胖子此刻的德性，又忍不住暗暗地吐槽道。

  “行了，你不需要告訴我們你打算具體怎麽做，隻要確定你能處理就行。”許主策豎起一隻手，打斷了宅胖子長篇大論的傾向，再一次確認道，“你能處理嗎？”

  “呃……”被打斷的宅胖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壯起膽子應承了下來，“我能處理。”

  看了眼筆記本上顯示的當前時間，被宅胖子心血來潮的新提案這麽一打岔，這次會議延長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鍾。許主策決定不再和對方糾結下去，畢竟在這個會議室繼續呆下去，消耗的是五人份的工作時間，數值出身的他，對涉及到效率的問題格外敏感。

  “那就去做吧，老曹你會後抽時間配合他的提案，對《對白係統》進行修改，”許主策一錘定音地做出決定，“問題不大的話就不用再發給我了，到時候按照工作計劃的排期直接讓程序去做。”

  “好的，沒問題。”曹係統樂嗬嗬地笑著，根本看不出有一絲不情願的樣子。

  “你們還有別的問題嗎？”許主策再次詢問道。

  四人一齊搖頭。

  “那就到這裏，散會。”許主策站起來，拔下連接在投影儀上USB插口，合上筆記本的屏幕，將鼠標繞著筆記本纏緊後，一隻手夾著筆記本另一隻手端著自己的茶杯，走出了會議室。

  “段叔你不是學著寫過策劃文檔嗎？要不我把對白係統發給你，你自己來改一下？”曹係統湊到宅胖子身邊，一臉陽光燦爛的微笑，“你知道剛才會議上也說了，係統策劃這邊最近的工作挺忙的，而且你自己的想法你自己最清楚，我來改的話隔了一層效果可能也沒你想的那麽好……”

  “行啊，沒問題。”宅胖子歉意地笑了下，沒注意到劉可韋偷偷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說起來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那就交給你了哦！”曹係統拍怕宅胖子的肩膀，“有啥問題就來找我。”

  宅胖子拿起自己的記錄本和簽字筆，準備隨著大家一起離開會議室，卻被劉可韋攔下了。

  “抽根煙再走吧。”劉可韋說道。

  等曹係統和佘關卡都走出會議室後，他重新關上門，表情複雜地看著宅胖子。

  “怎麽了？”宅胖子感覺氣氛有點詭異。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劉可韋沒好氣地問，“你不知道你等於是動了老曹的蛋糕嗎？”

  宅胖子訥訥地搖頭道：“不明白，啥意思？”

  劉可韋翻出煙灰缸，點上煙後隨便抽了一張椅子坐下，開口道：“你樂意別人來改你的世界觀、編年史或者劇情大綱什麽的嗎？”

  “如果別人的看法是對的，為什麽不可以？”宅胖子推開劉可韋遞來的白萬寶，掏出自己的七匹狼，“我不習慣抽外煙。”

  “注意，不是別人告訴你他的看法然後讓你自己改，而是他從你這裏拿走那些文檔親自去改！”劉可韋瞪著宅胖子，對他某些方麵的遲鈍感覺很是無語，“老曹這是告訴你，你要改他的東西，就自己接過去！剛才開會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說的，轉個身態度就變了，你沒覺得奇怪嗎？”

  “有什麽區別嗎？”宅胖子不明白劉可韋想說什麽，但是本能地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有點緊張起來。

  “你接過去以後，這個文檔就默認算是你的了，以後跟程序交涉，跟美術交涉的後續工作大概也會落在你身上。”劉可韋有點抓狂了，伸出一根手指幾乎要戳上宅胖子的鼻子，“你答應他幹嘛？嫌自己事兒不夠多？他的意思就是你要改他的設計，那就你自己來跟進，這是讓你掂量下後果，你說句這次抱歉以後不會就好了，幹嘛非要接下來？”

  宅胖子愣了一下，說道：“可他說的有道理啊，既然是我惹出來的事，讓我來接手我能推掉嗎？”

  “算了，我不和你說。”劉可韋滿臉不爽地斜睨著宅胖子，“你自己文案工作還沒上手呢，現在還要跨界去幹係統的活，你就一點不擔心？”

  “擔心有用嗎？”宅胖子反問道，“好歹這次我總算能做一點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其實這算是我的一個突破吧。”

  劉可韋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從鼻孔裏噴出來。有些吃不準到底該不該說接下來的話，最後，他還是開口了。

  “嗯，這樣說起來的話，倒也算是個突破。以後你有什麽想法，還是別私下找許主策溝通了，在會議上提出來可能更容易實現。不過你也要把握分寸，不到萬不得已別去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