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沒的日記》(銀英中篇同人)
作者:段思闕      更新:2020-03-21 15:04      字數:8406
  帝國曆四八二年五月十七日

  一個小時以前,我混身淌汗地爬出王爾古雷的駕駛座。

  這次的戰爭終於又結束了。

  這是一場小規模的戰鬥,一艘偵察艦在布蘭契蘭加行星表麵發現了叛軍的小股陸戰隊活動跡象。根據計算機分析,叛軍大概又想在這個倒黴的行星上設置監測據點了。他們是永遠不可能學乖的——進一步的追加偵察報告很快證明了這一點——發現了叛軍的工兵部隊正在象工蟻一樣的構築著半永久性設施。

  無論如何,在伊謝爾倫要塞的眼皮底下公然實施這樣囂張的挑釁是我們難以容忍的。要塞司令官托馬·馮·修特克豪簡上將和駐留艦隊司令官漢斯·迪特裏希·馮·傑克特上將在臨時充當會麵室的高級軍官沙龍一隅進行了短暫的磋商之後,一致同意了立刻采取武力壓製的手段。緊急動員規模為一百艘戰艦、一百艘巡洋艦、三百艘驅逐艦、五十艘航母和五十艘登陸艦。

  我作為航母“特裏爾”號上兩百架單座式艦載機王古爾雷的指揮官出陣。

  傑克特提督似乎對指揮六百艘的分艦隊沒有什麽興趣。因此他並沒有登上旗艦一起出征,而是選擇了超光速通訊作為發布命令的工具。雖然在激戰中可能會被叛軍幹擾,但是這種規模的戰鬥持續的時間實在不會太長。而且也並沒有什麽變化參數需要臨時考慮的。

  如他所料。僅僅隻有兩個小時的戰鬥。

  我軍到達布蘭契蘭加,叛軍一方麵惶急地派遣出小股掩護艦隊應戰,一方麵歇斯底裏地向他們的指揮部求援。可笑的對白充斥著通訊回路。

  叛軍的掩護艦隊大概有三百多艘輕型巡洋艦。一瞬間就被我們包圍了。與此同時,登陸艦編隊上的兩個裝甲擲彈兵連隊開始強行降落,用強大的火力摧毀一切能夠看見的東西。行星上的戰鬥約四十分鍾就結束了,加上半小時的登陸和半小時的撤離,陸戰部隊總共花費了一百分鍾時間。

  十分鍾以後,敵人的掩護艦隊被擊潰。

  我擊落了五架斯巴達尼恩,再一次確立了“擊墜王”的榮譽稱號。

  在叛軍的援兵到來之前,我們已經動身返航了。

  於是,半小時前,我收到了晉升令。

  帝國曆四八二年五月十九日

  可笑啊,我剛剛才明白這次的晉升是多麽的特殊。

  也許我要永遠離開心愛的王爾古雷駕駛座了。一想到這一點,不喜歡喝酒的我竟然也抑製不住自己衝向高級軍官餐廳酒吧的腳步。

  奧貝斯坦少校是個討厭的家夥,但他說的是事實:艦長是上校級的軍官,而在一艘戰艦的人事配置上不可能有兩個上校。我竟然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大概從來沒有過二十八歲的王爾古雷駕駛員晉升為這一級別的先例吧?當然,我不可能成為戰艦的指揮官,至少現在還不行——我從來沒有接受過相關的任何訓練。軍務省將如何處理這件特殊的人事安排呢?

  失望與期待交相折磨著我。告別熟悉的王爾古雷確實遺憾……但是轉念一想我又興奮起來了——上一封信中妻子說已經懷了身孕,天哪,我又想起了去年十二月份的休假,那是個多麽甜蜜的季節!如果能夠回到奧丁伴著美麗的妻子直到兒子出生那該有多好!這對於職業軍人來說是多麽難得的幸運啊!

  兒子,我就要有兒子了!我該給他起個什麽名字呢?

  臨睡前的那一刻,我做了決定——古斯達夫·伊沙克·坎普——這個名字不錯!

  帝國曆四八二年六月二十三日

  終於走出了帝都的宇宙港。

  軍務省的專車在出口靜靜地等候著,漆成黑色和亮銀色的外殼上閃爍著落日的餘輝。我勉強壓抑著喜悅和期待的心情通報了姓名身份,勤務兵殷勤地為我打開車門。地上車平穩地載著我駛向宇宙權力的中心樞紐地帶。

  迎麵走來了兩個優雅的少年,立刻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其中一個是陽光般耀眼的金發,而另一個是血似的火紅色頭發。金發少年的五官簡直精致得宛如名家巨匠精心雕砌的作品,而紅發少年也絕對是水準以上的俊逸人物。若不是肩膀上挑著少尉和預備軍官的軍章,我一定會以為他們還是幼校的學生。大概是有權有勢的大貴族們的子弟吧……更令我感到不可思異的是身邊的勤務兵悄悄地告訴我的話——這兩個少年即將前往我剛剛戰鬥過、一個月以前才被帝國基地化的布蘭契蘭加行星服役!把這樣的孩子送往前線?軍務省在搞些什麽名堂啊?真是令人納悶……

  軍務尚書嚴羅培克元帥的接見一刹那就結束了。

  “坎普上校,你將於一月之後前往費沙,擔任次席駐在武官。”進門時簡單的通報後,元帥從一桌子的公文堆中緩慢地抬起白發蒼蒼的頭顱,古式的單片眼鏡令人印象深刻。

  我恭謹地行了個軍禮就退出了。

  帝國曆四八二年六月二十五日

  今天是回到奧丁的第三天。

  難得的好心情全給攪了,見鬼!

  在曆盡長期的鐵與血的征戰廝殺後,有一個月寧謐溫馨的休假是多麽遐意的奢侈啊!清晨起來,我拿了張躺椅,坐在園子裏的樹蔭下,自得其樂地聆聽著清脆悅耳的鳥鳴聲。帝都甜美的黑啤酒滋潤著我由於經年累月的太空生涯而漸漸幹渴的咽喉,這是在王爾古雷駕駛座中一次又一次地遭遇生死決鬥的我所不敢企望的。一架又一架的單座戰鬥艦中彈後急速地爆炸,形成宇宙長夜間一朵又一朵絢爛的火花,接著就立刻黯淡下去,滑入那亙古沒有一線光明的深淵裏……

  我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張張熟悉的戰友們的容顏。輕輕的一傾手,一杯泛著豐富的白色泡沫的黑色液體自杯中汩汩而出,迅速地融入腳下的大地。我輕輕地祈禱著,虔誠地閉上雙目,熱切地感受著陽光灑遍身上的溫暖,這是生命的歡呼!

  臥室裏傳來妻子的一聲低低的驚叫,打斷了我的冥想,我回到了現實中。出了什麽事?我不假思索地向她跑去。

  “我們家怎麽會有這個東西?”妻子訝異地捧著一個陳舊的紙箱。積滿灰塵的蓋子靜靜地跌在地上。那是母親去世時的遺物,我也從來沒有打開過。

  一張泛黃的照片放在紙箱裏最上麵的位置。相片上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壯年男子。底下放著幾本破舊的日記本和一堆思想垃圾——有關民主製度的書籍。這些東西一旦為人所知,帝國內務省社會秩序維持局的官員們馬上就會前來拜訪。這些是最危險的炸彈啊!難怪妻子會這樣驚訝——但是,母親的遺物中怎麽會有它們的存在呢?這些日記中埋藏著怎樣的秘密呢?巨大的疑問在我心底投下了一片陰影。

  母親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好女人、一位傳統的帝國女性,平淡安靜地走完了她的一生。除了煮飯和做菜之外,她從來不曾過問其它的領域,更不要說是介入政治的討論或者研究什麽的……

  我合上最後一本日記,腦海中大致勾勒出了這樣一些脈絡——我有一個舅舅,他就是那張相片上的男子,他似乎是一個被遺忘的存在,至少我從來沒有聽到任何親戚有談過他的事情。很遺憾,我不知道他叫什麽,日記中所有的人名和地名都被故意的隱去。他在特殊的情況下接觸到了一些絕對是謹慎地在地下流傳的書籍和雜誌、手抄本。通過這些途徑他認為他所了解到的叛軍所盤踞的行星上的生活具有無比強大的吸引力。經過了長期的私下準備,三十年前,他流亡到帝國勢力範圍之外的那個世界。

  這一切和我有什麽關係?一個在我出生前就已經“死亡”的親戚,一個我根本不認識也從來沒有接觸過的親戚……我憤憤不平地想著,他有什麽權力來打擾我幸福的假期和心境?甚至是在我的房間裏埋伏著這樣致命的隱患!

  我將箱子裏的東西清點過一遍,之後一件一件地投進壁爐裏。猙獰卷曲的的火舌狠狠地將它們毫不留情地吞沒。

  懷中的妻子慌亂地望著我,緊緊地攥著我的袖子。

  別怕,親愛的,這一切早就過去了,忘了它們吧。就當——

  它們從來沒有存在過。

  帝國曆四八二年七月二十日

  終於,假期就要結束了,我戀戀不舍地打量著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孩子還要過兩個月才出世,我無法等待你的到來,抱歉啊,兒子。

  我開始收拾行裝,妻子蹣跚地走過來想幫忙,我愛憐地阻止了她,輕輕地將她攙到躺椅上。

  “親愛的,別為我擔心。事實上,我已經不會再登上王爾古雷了。他們不允許艦載機駕駛員的官階比戰艦艦長高呢,真是討厭啊,看來我的擊墜數要永遠停留在五百五十七這個數字上了。”我開玩笑地說。

  “感謝大神奧丁!”妻子微笑著,“我很高興這樣的結果。”

  “說真的,上校對我來說是個挑戰呢!”我點點頭,“以往同僚們都讚賞我的空戰技巧,這些技巧也是我安全地走過這一段艱辛動蕩的軍事生涯的唯一依賴。但是,以後不可能再有因為打下多少架斯巴達尼恩而獲得晉升的機會了……也許我這一輩子都得在這個階級上原地打轉呢。除非是給艦隊司令們看中而成為幕僚層中的一員……但是,那些大貴族出身的高級將領們看得上我這個平民上校麽?而且除了空戰外我基本上一無所長。”

  妻子慢慢地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掌溫暖而纖弱,“卡爾,你的薪水足夠養活我們一家人了。你、我、還有我們的兒子。”她幸福地凝望著自己的小腹,“卡爾,我不在乎你多麽出人頭地,不在乎你樹立多少武名和戰勳。卡爾,在我們的世界中那一切都不重要。隻要我知道你能平安的活在宇宙間任何一個角落,這就是我最大的願望。就算你做一輩子的上校又有什麽關係。”

  一瞬間,滾燙的淚水在我的眼眶裏打轉,眼前的一切模糊而顫抖起來……

  帝國曆四八二年八月二十三日

  實在是令人難一置信呢,我竟然有雙足站在帝國領土之外的經曆!

  我疑惑地打量著腳下的地麵,很普通的色澤,沒有絲毫特別之處,一點都不象夢境中。我孩子氣地用力踩一踩,堅硬而富有彈性,充滿了真實感和存在感。

  來迎接我的是一位優雅的軍官,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傳統的貴族出身,白皙的皮膚上幾乎可以看清楚每一條纖細的緋紅色血管。他蓄著齊耳的暗色長發,銀黑相間的製服勾勒出修長而健康的軀體,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若不是這身標誌著帝國的榮譽與力量的製服,也許絕大多數人會以為他是一位藝術家吧?我低低頭看看自己被漫長的跳躍飛行旅程折磨得不太體麵的衣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卿就是坎普上校嗎?”這是一口比帝國本土上的許多人都標準、流利的帝國語。

  我還從來沒有被人用“卿”稱呼過,困惑地皺了皺眉,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那是在指我。

  對方微笑著行禮:“在下是卿的副官梅克林格中校。歡迎來到費沙!”

  帝國曆四八二年八月二十五日

  費沙確實是個好地方。享受著全銀河係範圍內持續了幾百年的帝國vs同盟戰爭期間中獨一無二的和平,實在是令人羨慕的一種生活。這種感覺如果你沒有親自到過這片神奇的土地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但是,在我們這些飽經戰爭洗禮的老軍人來說,這種表麵上的極度繁華就象泡沫一樣虛幻,更確切地說,就象沙灘上的城堡一樣脆弱,隨時都有可能被浪濤無情地卷走。可笑的費沙人卻懵然不知,更以這種表麵化的發達經濟而自妗,孰不知帝國或者同盟任何時候都可以憑借強大的武力背景來剝下他們這最後的尊嚴。

  我靜靜地坐在三樓的辦公室裏,提筆寫下此刻的心情。前天在梅克林格中校的引導下,我粗疏地逛遍了費沙這片神秘的國度的心髒地帶。直到此刻我還是難以置信,我竟然穿著便服從自由同盟駐費沙大使館門前經過,並且還好奇地徘徊了好一陣子。要知道,僅僅隔著一道大門,裏麵就是與我們廝殺了數個世紀的同盟領土啊!

  梅克林格中校帶我光顧了費沙最古老的酒吧——紅斑鳩。據說從曆史上非常多著名的大人物都曾經光顧過這間陳舊的老屋。我們坐在角落邊上的一張桌子上,叫了簡單的黑啤酒和麵包、火腿。梅克林格微笑著說要給我露一手,於是他幽雅地走近吧台附近的鋼琴,很有風度地示意琴師讓開。之後,他從容地坐下,側著頭思索一會,輕輕地開始彈奏。頓時,一曲激烈而熟悉的旋律自他的指間奔湧而出。一瞬間我幾乎又重新回到了金戈鐵馬的宇宙太空——那是《王古爾雷勇士進行曲》!!!在伴隨了自己數年之久的進行曲裏,我驀然又仿佛看見自己第一次踏進駕駛座闖進永恒黑暗的世界,看見自己擊落的第一架斯巴達尼恩幻化做一朵美麗的焰火……天哪……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帝國軍官裏竟然還有如此擅長音樂的天才,如果梅克林格在奧丁開獨奏會,一定是座無虛席的!

  一曲即畢,中校又隨意地彈奏了幾首費沙當地的流行小調。他已經完全融入藝術的世界了,悠然地閉著眼,修長纖細的十指兀自熟練地敲擊著黑白鍵,身體也隨著節奏而輕輕顫動。卻不知道幾位美麗的酒吧女郎盯著他的眸子裏幾乎都要滴出水來……嗬嗬,我曬笑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轉過眼打量著酒吧裏的其它顧客。所有人都不時瞟幾眼我們這兩個穿著帝國軍便服的武官,隻有一個大概是喝醉了的老人完全無動於衷地自斟自飲……

  奇怪,為什麽這位老人給我的感覺如此怪異呢?我仔細地觀察著他,一身破舊而襤褸的衣著,但是卻有天生的白皙膚色,雖然飽經風雨,但是還是可以依稀看臉上和手腕等裸露的地方的毛細血管的顏色——如果在帝國遇見他,我會以為毫無疑問這一定是一位落魄的貴族後裔——那天生的高貴血統是難以掩飾的!

  中校打斷了我的思緒:“坎普卿,不介意的話我們該走了,一會還有專門為閣下開設的接風宴呢。”

  我怔然頷首,尾隨著中校離開了紅斑鳩。

  費沙人真熱情,至少表麵上看來是如此,我後來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又忙了一整天,要將一個陌生的環境改造成習慣而舒適的地方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累壞了。這就是直到現在才有空寫下兩天前的情況的原因。

  帝國曆四八二年九月三日

  一切都漸漸步上常軌。

  費沙的人工雨在窗外淅淅瀝瀝。我悠閑地坐在單人沙發上,膝蓋上放著幾本書。它們不久以前還躺在附近圖書超市的櫥窗裏呢。

  真的是太意外了,我發現了我來到費沙之後得到的最大好處,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啊。居然可以毫無忌憚地購買和閱讀諸如《帝國和美女的偉大天敵——林·帕歐元帥》、《嘮叨的尤斯夫·托波洛元帥和他的宇宙曆六四零年》、《史上獨一無二的提督集團——精菁匯萃的730黨》……等等叛軍出版物!

  當我瞠目結舌地佇立在無數書架和書櫥之間,忽然伸出了一支手,輕輕地握著一本書遞到我麵前。那是一本《海尼森之路》,作者是古恩·基姆·霍爾。我象是被毒蛇蜇了一口,猛然後退。然後警惕地盯著對方。很慈祥和藹的一張臉,眼神裏漾著一種理解和近乎慫恿的味道。我幾乎是立刻想起了紅斑鳩裏那位令我印象深刻的老人。是的,是他。

  “請原諒,我是一位軍人。我隻對我的職業領域內的書籍感興趣。我隻喜歡閱讀軍事作品。”我訥訥地補充一句,“我對政治和意識形態沒有任何好奇。那與我無關,不是嗎?”

  老人微笑了,流露出一絲失望和悲涼。他緩緩地點頭,然後慢慢地轉身,悄悄地離去。隻留給我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很奇怪的是這位老人總是給我情不自禁想去親近的衝動。

  我按鈴叫來一位年輕的勤務兵,吩咐他送上一杯咖啡。整理一下思緒繼續記錄我的日記。咖啡很苦,但是入喉的刹那卻有非常甜潤的感覺。

  我痛狠叛軍,是他們挑起了幾個世紀的戰爭,他們是和平之敵。但是,非常諷刺的是,如果他們不存在,我很可能就會失業……真是的,難道我得感謝他們不成?不,當然不!隻是我必須承認,如果沒有這場戰爭,我這樣一個沒落貴族出身的年輕人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挑著上校的肩章的……

  在另一個角度來說,我也明白叛軍在軍事理論上的成就遠遠比我們高明。是的,我們的軍隊,大多是憑借著對陛下的絕對忠誠、堅韌不拔的精神、視死如歸的勇氣和精良的裝備、充足的補給等等因素去作戰。大貴族出身的高階提督裏沒有幾位對軍事理論有係統而完整的研究,這早就是我們軍隊上下默認的事實了。叛軍們盡管狡猾卑鄙,但是他們有的是專業的軍事人才,所以才能夠在經濟和軍事力量雙重劣勢下維持著幾百年的互有攻守的局麵。

  很有可能在不久以後我就會走上率領分艦隊的指揮官生涯。這種美麗的憧憬使我產生了求知和探索的好奇。我應該自發地學習一下這個領域的知識了,是的,是時候了。人總是無法預測下一刻會怎樣,但是有準備的人永遠比沒有的人更有機會去獲得成功——這是我的家族世代流傳的一句話。

  那麽,能夠參閱借鑒一下叛軍的理論和軍事史對這種學習是非常難得而有意義的!我現在衷心地感謝大神奧丁派遣我到這個銀河係裏唯一的中立星係上來。這絕對是一種幸運的機緣,這也是我的使命。我將用叛軍的軍事理論去好好地教訓他們。

  我停下手中的筆,翻開膝上的第一本書……

  帝國曆四八二年八月二十六日

  今天早上九點,兩位自奧丁來的不速之客走進了我的辦公室。

  那與生俱來的冷酷和後天形成的暴戾一眼便可以看出,毫無疑問他們是帝國社會秩序維持局的資格成員。我厭惡地低下頭繼續查閱卷宗,冷淡地問起他們的來意。

  一個禿頂的刀疤眼遞給我一張紙,上麵要求我盡可能給持有該證明的人提供一切盡可能做到的幫助,末尾赫然蓋著帝國統帥本部的朱印!

  我勉強壓下強烈的不快。“請問有什麽可以讓我效勞的呢?”

  “我們執行的特殊命令需要一些武器,而它們無法通過費沙海關的檢驗,所以我們希望坎普閣下能夠提供一些使館武裝給我們。”

  “那樣會破壞我們帝國與費沙之間的和平友好。”我聳聳肩。

  “是的。但是帝國與費沙之間是和平還是戰爭並不是由上校閣下或者是我們倆決定的。我們都是執行命令的人而不是決策人物,不是嗎?”刀疤眼毫無表情地回答。

  “很好,我同意。那麽,具體的數量呢?要知道使館的武器是有限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刀疤眼發出一陣夜梟的怪笑:”我們並不需要和任何勢力對抗,我們隻是要對付一個毫無背景的老家夥……“他警覺地閉上嘴。他的同伴,一個酒糟鼻子補充說:”隻需要一枝小型激光槍或者別的什麽就行,請坎普閣下放心好了。“

  我拉開抽屜,拿出我的護身手槍丟在桌上。

  帝國曆四八二年八月二十七日

  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了。現在我的心裏一團麻亂。

  這將是這本日記的最後一篇,寫完之後,我將會將它銷毀,就讓它伴隨著這段極不愉快的記憶一同煙消雲散吧!

  一切要從今天下午四點說起……

  下班時候,我懷著閑逛的心情悠然地在官邸附近轉悠。就在路過紅班鳩的時候,猛然看見裏麵的人群像一堆受傷的麻雀一樣蜂擁而出。一邊叫嚷著我聽不太懂的費沙當地語。

  “出了什麽事?”我詢問身邊匆匆而過的一位警官。

  “一個人被打死了,是個老人。”他頭也不回地衝了進去。

  數分鍾後,兩個醫護人員從酒吧內抬出一張擔架,竟然就是那位在這間酒吧和那座書店裏有過兩麵之緣的老人!他還沒有死,鮮血汨汨地從他的胸前噴湧出來,把潔白的被單染得通紅。就在從我身邊經過的那一剎那,老人認出了我,本來已經渙散的目光又再凝聚起來。他用力地抓住我的手,喉嚨間掙紮地發出了含混不清的濁音:“等一等,等一等……”

  “什麽事?到了醫院再說不好嗎?”醫護人隻焦躁地說。

  “不────”老人的眼光是執拗的。

  一個醫生走過來,掀起被單簡單地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很遺憾,他中了三槍,其中有兩槍打中了肺部,已經……”他點點頭,示意停下擔架。

  老人費勁地伸出顫抖的手,在口袋中摸索著什麽。我疑惑地替他將它掏了出來。是一本極薄的小筆記本,上麵沾滿了殷殷血跡。〕

  “小灰熊,好好地讀完它!”他的目光不啻是一種最深切的企求,語氣卻充滿了命令和指示的味道。

  再也沒有比這更震撼的事!──隻有在我孩提時代,家中長輩親戚才會這樣稱呼我!──這個老人是誰?我迷惑之極點了點頭。

  他欣慰地一笑,眼神再度渙散,腦袋也歪向一邊,失去了知覺。

  兩分鍾之後,他斷氣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宅第,把自己鎖進房間,胡亂地開始翻閱那本小冊子……

  一切的謎底就在這裏。

  他就是我那位很早之前失蹤了的舅舅。出身於帝國高級貴族,卻傾向於那些地下傳播的自由民主思想,並且不惜放棄一切隻身流亡到了叛軍占據的星係。

  懷著對民主製度的憧憬的他,在成功流亡之後,不幸地漸漸發現了那種製度的各種弊端──官僚,拖冗,最致命的還是大批政客的誕生,為了滿足領導者的虛榮和私欲,竟然不惜發動戰爭……

  他悲哀地意識到“所有製度的缺陷,都來自人性的醜惡。”於是,他再度流亡,來到費沙定居下來,終日以酒澆愁……“帝國也好,同盟也好,就像角度不同的兩麵鏡子,卻不約而同地反映出人類共同的陰暗麵,這一切並不是製度本身的錯誤!”

  我並不能完全看懂舅舅的筆記。太多的文字混雜著酒精的氣息,完全不通順的句子和顛三倒四的語法可以證明這一點。

  不過,我也根本不想了解它……

  一切都是那些該死的叛軍的錯!是他們導致了他的死亡!

  我發誓我一定要殺光那些卑鄙怯懦的老鼠!

  火爐在我眼前熊熊燃燒。我即將合上這本日記,將它與那本沾血的筆記一起投進去。

  ──就讓這本注定要湮沒的日記深深地埋在我的心底好了。一直到我死了之後,它將會永無人知。

  我頹然丟下了手中沉重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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