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即使是曾與她同行者也有些疑惑。

  薛宓的墨竹是玄階法器不錯，但既然斷了一弦，缺了一音，難道還能有何妙用？

  “既然房姑娘還沒醒，也不勞煩道長，就讓我來將她喚醒吧。”薛宓神色淡淡，眸子裏卻含著某種決絕之意。

  縱然聽過芙蓉天和玉堂春裏那樣好的琴音，乍聽到薛宓彈出的琴聲時，許仙仙也不免有所觸動。

  那並不是用技巧能形容的高低。

  也不是用雅俗能分別的上下。

  那是即使不懂琴也完全不懂樂的人，也能受其感染的音。琴音低緩溫和，卻如一縷不知何處飄來的嫋嫋炊煙，讓人想要追尋它的蹤跡，循著它的形狀去追溯源頭。

  它像是在說一個故事，一個很老很老的故事。

  沒人再去好奇答案的老掉牙的小故事。

  “房蘇琴，你想置我於死地是真心，才不是什麽鬼上身。若真有鬼，那鬼也是你自己。我隻數三下，若你醒，與我一戰。若你不醒，我再彈兩指，你這副難看的皮囊，血液裏便會灌滿金石，不出一彈指，化作雕像。”

  薛宓語氣平靜，一旁的薛蓮妹隻看她一眼，便退開半步去：“堂姐，你怎麽又在說胡話了。房小姐同你一樣，都是……都是被邪祟附身，才同你廝打起來的。”

  “滾，”薛宓懶得多看她一眼，朗聲道，“房蘇琴根本不是什麽馭獸師，她聲稱自己的妖獸被那些東西重創，可有誰能見證？有誰能說明？同她一起‘逃’出的甘國田嗎？不，那時的甘國田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甘國田，而是早就已經被逐出局。那隻是她借用傀儡術控製的一副軀殼罷了。”

  “軀殼？”蘇之浩若有所思，“就我們所觀察的，若是被幻境所逐，重傷者頃刻便會被傳出。而甘國田的屍體，卻未曾消失，命牌也損毀，因此我們斷定不是幻境本身，而是試煉者之中有人殺了他。若真如你所說，那麽他的身體為何還能保存？”

  “那當然是因為，甘國田並沒有真死。”薛宓將自己的猜測緩緩道出，“若重傷但未危及生命，並且威脅中止，幻境極有可能認為他仍有恢複之可能，而將他留在幻境內。要用愧儡術控製一個重傷不清醒的人，那可就太簡單了。”

  “不過她的功力有限，不能將甘國田控製太長時間，所以幹脆設法去招惹白柳兒的麻煩，好引起我們之中的慌亂。白柳兒他們，不就理所當然地被認為是凶手了麽？”

  “這樣一來，本就與蘇公子不和，又作為最強對手的她，若是被眾人聯手擊倒，不就又少了一個強勁阻力。隻是她沒想到，白柳兒他們會那麽難纏。”

  “命牌，一直在聲稱與甘國田交好的房蘇琴手裏，”角落的青衣少年忽然開口，“那麽她何時拿出都可以。”

  薛宓嘲諷一笑：“若非今日在埋伏李洵之時，我意外看見她的手段，恐怕至今也蒙在鼓裏。”

  許仙仙目光一凝，白柳兒分明說那些人已被她除淨了，但房蘇琴和薛宓當時也在？

  一青衣少年若有所思，抬眉道：“離魂？”

  蘇之浩同樣想到什麽：“盧氏擅長雷電之術，其中有一絕技名為‘靈閃’，令肉身靈魂短暫分離，如奪其神智反應，借此空隙痛擊對手。”

  “不錯，正是‘靈閃’的那刹那，我發現火雲虎的瞳色有異，但她大概沒想到火雲虎乃是白柳兒的血契獸，奪取不成反遭反噬。見我起疑心後，先是搪塞過去，被我拉回這裏當麵對質後，見無法應付過去，又立刻與我落淚說情，趁我不察，利用愧儡術奪我心智。”

  “現在我漸漸清醒過來，回憶湧上心頭，越發不齒。”

  “房蘇琴，這是最後一音。”指尖撥動琴弦，薛宓的聲音冷靜得可怕，與平常的跋扈任性完全不同，仿佛成了一個全新的她。

  刹那間空氣振動，沉而重的金乾之息不安分地湧向血液流動的通道，如冰封般將其一寸寸凝固阻攔。

  蘇之浩並非聽信一麵之辭之人，但他也想知道真相，三秒之後，房蘇琴的手臂和臉龐明顯變得僵硬別扭起來，皮膚泛出正常人沒有的藍色。

  夠了！

  蘇之浩正欲止住薛宓，卻聽見空中一聲大笑：“薛宓啊薛宓，要不怎麽說你是個蠢貨。這麽多廢話的時間，我還會困在這副小小軀殼裏？”

  “聽你說這麽半天，還以為你多聰明似的。知不知曉……我根本不在乎呀。”

  眾人麵色立刻一沉。

  原來此前種種，真如薛宓所說。

  “你們慢慢講故事玩兒吧，我可就先行一步了。”房蘇琴的笑聲漸遠，反應快者立刻追出，卻隻看見一個分辨不清高矮胖瘦的模糊影子。

  “我去追她。”先前沒說過幾句話的青衣少年攜二人趕出，於是室內隻剩下六人。

  室內的氣氛瞬間凝固，薛宓原本也欲一同追出，卻吐出一口鮮血來，她強行催動法器已是冒險，此刻出去顯然不當，被蘇之浩攔住。

  “這也就是說……”有人驟然出聲，“先前是誤會了白小姐他們呀。”

  薛宓臉色一僵：“之後相見，我定然與她道歉。屆時試煉結束，我便是登門謝罪又如何。”

  另外兩人則非蘇之浩一派，一個身材魁梧麵露不耐，另一個身材高瘦的，則陰陰沉沉。許仙仙記得，從第一天開始，他們仿佛就是一起的，好像是對獨來獨往的兄弟。

  有人叫他們“楊大”和“楊二”。

  薛宓麵色不善，像是還在思考著什麽：“我回房歇一歇。”

  薛蓮妹本來有意去扶她，卻被前者狠瞪了一眼，一副不知所措又泫然若泣的模樣。

  蘇之浩看了頭疼，表麵卻不失風度，將薛宓和薛蓮妹共同送回房間。

  楊大見沒什麽熱鬧可看，也失了興趣，不知要往哪裏去。倒是那楊二精精明明，別有意味地看了許仙仙一眼：“道長留在這裏，可是要與這蘇公子說什麽悄悄話呀，我們兩兄弟可聽得？”

  許仙仙頓察不妥，先前她太沉浸於思考薛宓的說法，竟然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但若是此時離去，什麽時候又能再尋個由頭單獨見蘇之浩。

  築基二層……許仙仙簡直頭疼，這兩兄弟可不是什麽善茬。

  她在猶豫，究竟要不要顯出自己的真麵目。

  “黃道長？”過久的猶豫讓楊二感到異常，本就不善的三角眼微眯了眯，一道土牆拔地而起，轟隆巨響似乎要掀翻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