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卞識微見她一副有心事的樣子。

  “你有沒有覺得……算了。”許仙仙一擺手，不打算問這個沒意思的問題。

  “晨安。”一位內門女弟子朝他們慢慢走過來，卞識微看了一眼那女弟子，又奇怪地看了眼許仙仙。

  少女梳了個簡單的垂掛髻，兩枚蜻蜓發釵別在掛髻上，展翅欲飛。她朝這邊小跑兩步，兩頰上泛著淡淡的粉紅，一顆小虎牙尖尖的，笑起來時十分明顯。

  卞識微把即將出口的話及時收了回去。

  “你叫……卞霞？”少女看向許仙仙，眼睛彎彎地盈著一抹淺笑，頭微微歪著。

  聲音很好聽，像蜜糖，清脆中勾著一絲甜。

  卞識微忽然有些局促，背上兩隻手，輕咳了聲。

  許仙仙無法回避她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又移開：“是。”

  “江師兄、趙簟秋、葉星闌和元中倫他們，都向我提過你，”她如今沒有亂抓人的習慣了，隻笑吟吟地瞧著，瞧誰都笑，“你來了。”

  老實說，如果有誰從頭到尾朝她這麽沒頭沒腦地笑著，許仙仙準會皺著眉頭躲遠遠的，因為那人不是傻子就是瘋子。

  可偏偏有人就是例外，她無法回避岑永樂的眼神，也同樣無法拒絕她的笑容。

  “你會來百戰峰嗎？”少女的聲音輕輕地飄進耳朵，撓得許仙仙的臉有些發熱。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岑永樂沒有為難她，小心翼翼地問：“以後還能再見吧。”

  許仙仙沉默著，點了點頭。

  “你怎麽了？”這是卞識微第二次問她。

  “吼——”密集的獸吼聲打斷了他們的交談，少年的小腿不自覺地抖了抖，下意識往許仙仙身後挪了挪。

  “瞧他嚇得，真是個……”隱約有笑聲傳入他的耳中。

  許仙仙循聲而去，是幾個綾羅錦衣的少年，目光繞著高大的卞識微打轉。

  “慫包，倒不如現在退場。”一少年嘻嘻地笑著，又朝他身邊的少女吹了個口哨，“妹妹這樣溫溫柔柔的，一看就沒法打架，是不是跟錯人了，不如到這邊來，哥幾個保準護著你。”

  許仙仙皺了皺眉毛，沒理會他們。

  “嗬，傻大個。”見兩人都不回應，幾個少年也失了趣味，沒打算再搭理他們。

  誰料一聲更響亮的口哨把他們招回頭，引得更多人回頭。

  少年們回頭，正好看見那個斯斯文文的少女，目光不禁流露出幾分驚奇。

  “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連這點道理也不明白嗎？”少女的目光很平靜，一點也不像在發怒，但幾人就是覺得，有那麽一瞬間，他們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看得無法動彈。

  “一個凡人罷了，妹妹你也護著？”其中一個反應過來，嗤笑一聲看向卞識微。

  “凡人如何，修士又如何？這根本毫無幹係。”許仙仙有些冒火了，她伸手攔住卞識微，“他隻是沒見過沒聽過，這有什麽？隻是在見識上優於別人一點，就可以以此為驕傲並恥笑別人嗎？”

  “真遺憾。”少女的目光如聚光燈一樣從他們身上掃過，好像有一頭猛獸衝破了那張斯文沉靜的麵具，與他們對峙。

  “……小題大做。”一人心虛地躲開與她的對視。

  “什麽亂七八糟的，不就說著玩玩……”另一人也道。

  少年們聲音瞬間變低了，嘟嘟囔囔地散開。

  “謝謝你，”卞識微的聲音很低，可能有些鬱鬱不樂，語氣卻是堅定的，“我不會拖你後腿的。”

  “如果有什麽麻煩，我就——”

  “如果有麻煩，跟緊我。”許仙仙沒有給他太多承諾，但少年的眼神霎時亮了，不住點頭：“霞妹，我聽你的。”

  高入雲端的九龍台上，四角十二隻山獸銅鈴劇烈地晃動起來，發出叮鈴鈴的碰撞聲。

  直到西南角第一隻銅鈴覆上金光，圓眼怒瞪的山獸發出咆哮，金瀑中衝出兩隻彎曲朝上的尖角，金色的鬃毛隨狂風向後飄揚，兩隻利爪向前奮力奔動，仿佛要掙脫銅鈴的桎梏。

  銅鈴聲沉悶如撞鍾，將憤怒不甘的獸吼聲鎮壓，響徹雲霄。

  “玉霖峰，將會為你們打開這道門。”那個溫柔的女聲看似從高台上傳來，卻如風般響在每個人的耳畔。

  “孩子們。”

  地下傳來轟隆轟隆的響聲，如地動般令人心驚，隻見兩叢木槿如噴泉般迸出地麵，枝節蜿蜒盤曲，沒有依附地纏繞著迅速上升，拔出離地三丈高。

  紫色的木槿花細小柔弱，隨著木槿灌叢的瘋長，在碧海中快速漂浮遊走，直到形成一麵足夠遮擋所有人大半視線的巨門。

  花牆上裂開道道縫隙，碧光穿過細縫，擴大、龜裂、生長。

  耀眼的碧光幾乎讓所有人都閉上了眼，巨大的花牆在這瞬間如煙花般炸裂開來，無數紫木槿飄落在少年少女的頭發和肩膀上，光芒暗淡後，前方是一道如水麵般波動著的入口，黑如深淵，像是能把人吸進去似的。

  沒有人知道裏麵是什麽。

  “一路順風。”那道聲音溫柔得像一道風，而刹那間許仙仙意識到什麽，抓住卞識微背上的褡褳。

  “呼——”一道颶風如滾石般從少年們身後襲來，飛花匯成的一隻巨掌用力一推。

  “啊啊啊啊——”尖叫聲此起彼伏，沒反應過來的少年們不住慌張，眼睛瞪得各比各大，有些朝後探去，有的則幹脆往邊上跑，還有的甚至嚇得要祭出法器。

  女長老顯然不打算給他們這樣的機會。

  下一秒飛花散盡，巨門化作一道縫隙，一閃無蹤。

  “總算走了。”演武場一片寂靜，女長老伸了伸腰，將她的弟子們都喚出來：“趁著天好，趕緊曬藥，這下總沒人踩我藥材了。”

  而另一邊，慌得人想吐的眩暈感慢慢淡去，許仙仙慢慢回神，下意識抓了抓手裏的褡褳。

  “霞妹。”一個人影在她眼前晃著，許仙仙伸手抓了抓，觸感細膩光滑，人皮似的，她連忙鬆手。

  “還暈？”那人影模糊成一團，一會兒近一會兒遠，還有乒乒乓乓的動靜，像是在做些什麽。

  許仙仙張了張口，胃裏一陣翻騰。

  對方遞給她一個杯子，許仙仙這時候不講究，一口灌了下去，一股強勁的茶意衝進喉嚨，好濃的茶。

  “你放了多少？”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許仙仙腳下還有些發軟，她扶著旁邊的牆，慢慢站立起來。

  “就抓了一把。”卞識微比劃了下，許仙仙沒看清。

  “這是哪兒？”許仙仙早設想過裏麵可能是什麽火海刀山，哪怕一進去就要迎頭拚殺也有可能，即使周圍沒什麽動靜，她也不敢放鬆警惕。

  她朝著窗戶走去，有些跌跌撞撞的，推開半掩著的兩扇。

  陽光洶湧地撲了她滿麵滿懷，五感逐漸找回，窗外高低不同的的木屋和土屋緊緊挨著，嫋嫋炊煙裏飄著不知誰家的飯香，幾個調皮小孩跳進了雞圈裏，被啄得哇哇驚叫。

  山茂水清，安如隔世。

  “篤篤——”

  “誰呀？”卞識微輕輕把門拉開。

  “兩位可要下樓用午食？”一個嗓音尖尖的胖婦人一手叉腰看他們，另一隻手掐在們框上，指甲紅豔豔的。

  看著那張她親眼見過的、生生被妖邪吸成一張樹皮的臉，許仙仙的心愈來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