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在白銀麵具上反射出寬窄不同的線條，將一張麵具變成明暗不同的兩麵。一麵亮得晃眼，粼粼的光波在銀麵上泛動。一麵則是那些貼合麵部的刻線，被影子加深、拓寬，格外立體。

  ??明明和自己對話的是一個人，卻非要戴著麵具。對著一張麵具說話，並且能得到回應，許仙仙突然覺得有些滑稽。

  ??顧前輩的手信很短，但簡明扼要，隻言他與這位商鼎太子曾有些交往，關係不錯。此次事件詭異，不要過多相涉。又雲此人品行端正，暫且可以托付。

  ??文字間倒像是一位長輩對晚輩的點評，許仙仙確認了顧前輩的私印，應當是本人手書無疑，也沒有打開過的痕跡。

  ??“好我信了。”她將這張手信珍重地收起，放在出儲物袋中。

  ??江祺將她的動作收入眼中，不知在思索著些什麽。

  ??“你真是個怪人。”許仙仙因為晚睡早起而感到疲憊，眼底有些發青，打哈欠時眼角泛了兩顆半的淚水，落到虎口處。

  ??“以青羨姑娘的才能，在應王殿下身邊，應當不止是一個銀品女官這樣簡單。雖是異國，但看來你對商鼎語言十分精通，這也難免惹人猜疑。”江祺淡淡地陳述事實。

  ??“不過既然現在誤會解除，青羨姑娘可否將此頁揭過。”他抬眼道，“畢竟時商鼎國土，天藏府府兵把守，相信姑娘也能明白自己無意中闖入了什麽樣的地方。當時事急，以往不究，但此地凶險，朝廷未來必將派人嚴加鎮守，出入困難。”

  ??話沒有說完，但許仙仙已經讀到了警告之意，盡管是有所緩和的。

  ??“我沒有什麽好奇心，既然你這樣說，那就說明事情已經了解。”青羨的神情看上去放鬆了些，那雙不含情緒的眼眸裏驅散了疑惑，轉回原來的堅定，她的表情比起之前生動許多，“以後你喝什麽水都無所謂，我也見不著，我也不會管。那就這樣，我什麽時候可以走？”

  ??她的語速又快又急，像是早就醞釀好的一般，一股腦全倒出來。

  ??“日中會於莊口府兵駐紮之處，屆時有衛隊相隨，吾會將你送到宣陽坊。”江祺想了想，又叮囑道，“邱家莊隱秘甚多，其中牽涉複雜。為安穩人心，望姑娘對一切所見所聞保密，切不可外道。”

  ??“明白。”

  ??許仙仙站起來，穿過衛隊護衛或警惕或疑惑的目光，朝麵露擔憂的小婭招了個手，然後做了三個字的口型。

  ??“回家啦。”

  ??……

  ??直到重新看見人群中那格外突出的高身量和俊美容顏，在顧前輩對她微微一笑之後，又被從門內衝出的雪白小狐狸撲進懷裏，撓了撓掌心，許仙仙依然覺得自己身在夢中。

  ??怎麽……竟然這麽容易就回來了。

  ??來不及想為什麽小洛哥又變回了原身，許仙仙僵硬地托起小狐狸的身體，走到顧引身邊。

  ??“勞煩太子。”顧引一襲晴藍，衣服製式明顯不是中原特色。圓領窄袖，長長的黑色外袍下是剪裁極為合身的衣服和長靴。肩部和腰部的走線極為流暢，將青年頎長挺拔的身材完美修飾。

  ??青年整件衣服上下裝飾極少，唯有那一串裝飾在頸部的、與夜光璧相間的十八顆毫無瑕疵的滿綠翡翠，深綠的熒光被暗色的晴藍長袍襯得更加奪目。

  ??即使看再多遍，許仙仙依然無法對那份令人驚豔的、超脫世俗的美感保持平常。

  ??“殿下！”她隻怔愣半刻便連忙小趨幾步到台階前，右手輕撫肩膀後微微彎腰屈膝，向這位郡王行禮。

  ??顧引輕輕看她一眼，沒有多說，隻是點了點頭。

  ??“又受傷了？”許仙仙聽到有人說話，旁邊人卻沒有任何反應。

  ??她這才反應過來，是洛亦澤的聲音。

  ??許仙仙“嗯”了聲，卻不免疑惑：“為什麽你和顧前輩都不用通過密語傳音，就能與我交流。這到底是什麽樣的方法，不是語言，也沒有文字，卻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想法和情緒？”

  ??“這是‘想’，”懷中的白狐狸用爪子輕輕撓了撓她小臂內側，狐狸毛蹭得她手腕癢癢的，洛亦澤的聲音，或者正如他所說的“想”，誠實地回答道，“和‘說’不一樣，是最不消耗能量的溝通方式，不過似乎在商鼎洲格外不常用。”

  ??“那我……”許仙仙心裏一咯噔。

  ??那她想的什麽小洛哥和顧前輩豈不是全知道！

  ??“你在擔心？”洛亦澤感受到她心中所想，態度微妙起來，“看來小清瓏也藏著許多秘密呀。”

  ??“但你不用擔心，‘想’是在雙方甚至多方之間發生的交流，一般而言隻有在幾方都願意的情況下才能發生，而且其中必須有精神力極強的存在。如果用大海來比喻的話，通常的‘想’隻維持於淺海，出於表達欲望而自然流露出。”

  ??“但不想讓人發現的秘密、想法和記憶，被一個上鎖的鐵箱藏在深海。”

  ??“馬虎鬼，看路。”

  ??許仙仙一個沒注意，在上台階時差點踩了裙角，好在她麵色十分淡然，腳下穩了穩便如無事發生一般站到了顧引斜後方的位置。

  ??顧引似乎有些不希望她站在門口太久，微微偏頭看了她一眼。

  ??許仙仙立刻會意，端琉璃盞似地小心護著小狐狸，偏偏心裏有有點膈應，不敢觸碰太多。於是一隻手心裏踩著兩隻後爪，另一手心裏又端著兩隻前爪，左手臂橫在前方，護得嚴嚴實實。

  ??洛亦澤忽然問她：“你什麽時候去上學？”

  ??許仙仙一下沒明白過來：“什麽？”

  ??“上學，念書。算學、書法、還有什麽……樂？”許仙仙按照洛亦澤的指示穿過回廊，走到一片假山後麵，從沒有扶手的曲折小橋上走過時，恰好看見一小片著青衣的道人像雲朵般快速地穿過前門，向正堂走去。

  ??“別走神，這是你的大毛病。”洛亦澤見四下無人，索性從她懷裏掙出，四爪向前一躍，前後踩在了朱漆的細窄護欄上。

  ??波光粼粼的湖麵上倒映出一片雪白而模糊的影子，影子伏下前爪，向後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眼睛眯成了細縫。

  ??一片雲翳從一人一狐的上方掠過，黑影移開時橋麵上出現兩個人影。

  ??蓬鬆柔軟的皮毛變成色澤漂亮的金發，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像寶石一樣流動著漂亮的光。少年的麵龐可以用秀麗來形容，但絕非女子的柔媚，而是充滿著更加張揚肆意、帶著一絲狂傲和野性的、吸引人的蓬勃生命力。

  ??許仙仙的眼前一片白霧籠罩，隻隱隱能看到一顆豎著兩隻金色耳朵的漂亮的頭。

  ??她不明所以，直到白霧中傳來一聲少年聲音的抱怨：“這帶子怎麽係的來著？”

  ??許仙仙的臉色忽然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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