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找呀找(四)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2      字數:3101
  初次相見時,太亂。

  ??那個年紀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人,那位戴著銀質麵具的殿下,沒有給她任何的熟悉之感。

  ??許仙仙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詞語去形容,但她想,當時的氛圍就像是在冰鑒裏凍久了的豆腐,帶著冰渣子,遲鈍得戳也戳不動,給不出半點回應。

  ??不,那隻是她所知道的。

  ??沒有別人會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他也不知道。

  ??如果隻是一個拜訪過流丹閣一天的普通人,她大概早忘了。

  ??但偏偏,時光在痛苦中流淌得格外地慢。

  ??三個日夜裏,她的頭腦清醒到能複述出近幾日來每時每刻發生的、眼睛看到過、耳朵聽到過的一切細節。

  ??如果客人鞋麵上的灰塵可以計算,那麽她已經數了幾十遍。如果她會作畫,那麽每個人的臉、身上穿的衣服、佩戴的寶劍或者香囊玉佩,也早被她描繪了幾十遍。

  ??那是混沌,又多麽清晰的記憶。

  ??但當一切都結束之後,一想到會再次見到江祺,許仙仙的心情是複雜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製住情緒,將他當成一個普通人來對待。

  ??她是多麽想不顧一切地衝上去質問那個青年,你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誇過好看的流丹閣已經被燒成一片火海了,知不知道那些照顧過你的仆人都在火裏被燒成了一堆白骨和死灰。

  ??可當她真正麵對那個從一開始就戴著白銀麵具出現的青年時,她驚人地平靜,好像麵對著一個陌生人。

  ??隻有她自己知道,無論表麵上的情緒是怎樣,她渴望從任何一點細節中尋找熟悉感。她想確認,這就是當時的那個尊貴少年。

  ??八長老教過的“禮”,在這個人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從前是,現在也是。

  ??許仙仙記得八長老教過的東西,也記得許旭州逼自己去學過的那些禮節。

  ??那人分明年輕,卻總喜歡以長輩自居,原話是:“人與人之間就是用這些虛禮拴著的,隻有當你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受人尊重,需要行禮的人才會越來越少。行禮行的不止是身份,更是尊重。有些人的‘禮’,裏麵少了敬,便不成禮。”

  ??許仙仙向太子行禮,太子點了點頭,態度十分和善,一如當時初見。

  ??“聽說青羨姑娘的身體已無大礙,因此我有些問題來請教,姑娘不必緊張。”十七八歲的青年,按理說正是頭腦發熱、血性衝動的年紀,眼前的人卻仿佛一塊被打磨得光滑的白玉,天生能給人以沉穩可靠之感,行止言語間,簡直挑不出半點錯。

  ??這大概就是許旭州曾經嘲笑她飲食和行走姿態時的那句“行動舉止皆有規矩”。

  ??“好。”許仙仙很“不知尊卑”地盯了他一會兒,思緒卻不知道飄到了什麽地方去。

  ??這麵具是新的嗎?隨著年齡長大,每年都會換嗎?麵具如果是白銀打造,那應該很涼快吧?睡覺呢?他洗漱的時候一定會摘下麵具吧。麵具上的花是忍冬紋,到底有幾朵忍冬花,數量有什麽講究嗎?

  ??她試圖借此來掩飾自己的心跳,效果顯著。

  ??青年將她邀至空院中的那方石桌,正好在一棵大黃葛樹下,黃黃綠綠的樹葉鋪了一地,樹影將大半個石桌都覆蓋,許仙仙很自然地坐在了陰影裏。

  ??在她想起自己的禮儀不合尊卑之前,青年落座在她對麵,白銀麵具的側麵反著光,像鯉魚腹部銀白的鱗片。

  ??麵前的女子大致在雙十年華,或者更輕一些。青年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見她麵容冷淡,態度不卑不亢,眼神裏更多了幾分探究。

  ??“能說的我都說了,殿下還有什麽要問的嗎?”許仙仙不想和他待太久,畢竟不是什麽人都能從童年起就擁有那樣強大的記憶力,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在童年經曆那樣刻在骨肉上的慘痛,並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深刻。

  ??她不可能忘記眼前的人,就像是不能忘記那天她隻穿過一次的、紅色的小襖。

  ??“青羨姑娘是聰明人,趙將軍也和我說過那天的事。雖未親眼得見,但想必姑娘一定是英勇驅魔,鎮定禦駕,才能在自顧之餘救下徐氏兩位少年。”青年一手扶著黑陶茶壺的底部,一手握住柄,透明的液體從壺口傾出一條小水流。

  ??許仙仙反應了一霎,才知道他說的是那天自己駕著馬車載著幾頭涼的怪物從還熱著的怪物口下逃脫,順便撈走在蛇群麵前呆若木頭人的徐若穀和徐若水一事。

  ??怎麽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聽著就這麽正義。

  ??“還有那位道長,早已奄奄一息,若是再耽誤些時辰,恐怕也難活轉。”江祺見對方沒有什麽反應,思忖半刻道:“江湖豪傑,行走世間,瀟灑脫俗,祺甚是敬佩。可惜這裏隻有清水,否則一定以酒敬之。”

  ??許仙仙鮮少聽過這些官場商場裏的裝飾之語,更不知道他想做什麽了,隻是淡淡地看著他盛的兩杯清水。

  ??她就事論事:“不是說皇帝愛民如子嗎,你是未來的皇帝,就算不是我,你也會去救他們的。”

  ??“這比喻不太好。”江祺的嗓音比起少年時成熟太多,但依然清亮,吐詞字字清晰,帶著泉水般溫和而堅韌的氣質。

  ??他抬起白釉高足杯,清水表麵浮動著漁網狀的白光,半邊杯壁被陽光照亮,剔透得如同美人雪膚,若是目力好的人,還能看出杯壁下隱隱透出的幾個蠅頭小字。

  ??許仙仙也將高足杯端起來,半垂眼簾,目光落在杯子裏。

  ??“請。”青年的嘴角微微漾起笑意,將白釉杯緩緩抬起。

  ??“別喝。”她盯著慢慢抬起的杯底,在心裏說。

  ??“停下。”她希望對方的試探到此為止,但那隻樸素優雅的白釉杯並不如她所願,將她的心高高地吊了起來。

  ??許仙仙的手將杯子慢慢握緊,充滿疑惑地向對麵望去。

  ??她甚至焦急起來,卻盡力冷靜地安慰自己。

  ??他不會不知道,他怎麽會看不出來,他可是太子,他可是靈修中的天才,他是能和大哥相提並論的——但萬一他就是不知道,萬一就是有人要害他,萬一他今天睡迷糊了眼睛還沒睜開……

  ??去他涼糕個大西瓜!

  ??“別喝——”女子直接唰地一下站了起來。

  ??雖然隔得不遠,但想來是有法術禁製,外麵的人並聽不見許仙仙在說什麽。

  ??小婭瞥了一眼那個衛隊中看起來像是長官的人,見他臉色如常,心裏卻打著小鼓:“青羨你可千萬別說錯話。”

  ??許仙仙的確沒說錯話,但接下來,院落中幾乎所有人都注意到那女子站到了太子的身後。

  ??小婭的心又提了提,正想偷瞄一眼那長官的臉色,又忽然看見足以讓她直接暈厥的一幕。

  ??隻見女子繞到端坐的太子身後,一記重掌轟在他背心,而後者被這一熊掌拍得直接咳嗽起來。

  ??完蛋。

  ??小婭目光呆滯,兩腿發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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