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玄度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2      字數:3041
  黑色的影子像旋風一樣在眼前晃動,時深時淺,就像有人在不斷地拉動著幕布的開關,忽明忽滅,改變整個世界的色彩基調。

  ??沉重的下墜感讓許仙仙本能地感到恐懼,雙眼愈發緊閉。

  ??掌管聽覺的器官仿佛被蒙上一層厚厚的羊毛氈,對一切聲音的捕捉都顯得緩慢而遲鈍。

  ??羊毛氈摩擦著發出聲響,許仙仙感覺自己被裝在一個沒有方向和重量的巨大口袋裏,不斷地旋轉和碰撞著四周,然後被軟綿綿地彈回來。

  ??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疼痛。

  ??難過。

  ??委屈。

  ??……

  ??和失去疼痛感的大小傷口一樣,情緒和思維也變得模糊起來,感官像醉酒一樣被麻痹。

  ??清醇的少年嗓音漂浮在她的上空,語氣親近而久違。

  ??“月亮夜行於天,明而有光。長劍無形,唯見於晝暮之交,恰與此合,故名為玄度。”

  ??溫暖幹燥的掌心從眼前挪開,一抹深色人影出現在窗欞下。

  ??已近日暮,斜陽入戶,將青蓮色的外衫浸染成深紫,端坐的少年五官斯文俊逸,陰影連同眉骨輪廓一直沒入烏黑的鬢角,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清雅雋秀,氣質出塵。

  ??尤其一雙遠觀如寒玉般毫無瑕疵的手,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吟詩作賦、撫琴弄墨的文人雅士。

  ??然而這雙手不常握筆也不常捧書,最常執的是劍。

  ??少年雙手合握著一截劍柄,卻不見劍身。

  ??鷃藍色的劍柄方而直,鐫刻在上的符文凹槽被夕陽鍍上一層釉。

  ??一個小腦袋趴在案上,接觸到少年珍重的目光,眼睛定定地落在他手中……

  ??“哥哥,你的手為什麽是紫色的。”四五歲的小丫頭綁著兩個丸子頭,好奇地戳了戳少年的手腕。

  ??潔白如寒玉的皮膚下,血管透出明顯的藍紫色。

  ??少年向來寡言,沉默半晌後將目光轉向一側,示意她看。

  ??小丫頭把手上的青桃啃了一口,發出“呲”一聲脆響,腮幫子鼓鼓的。她端端站著等了兩三秒,原本沒有什麽情緒的黑眸裏突然迸發出興奮的亮光。

  ??少年嘴角微勾,一貫沉寂的眼神中上揚起兩分得意,竟有些溫柔。

  ??隻見書架旁的牆壁上,投影出一個模糊的劍廓。

  ??小丫頭定定地盯著那處,眸子又黑又亮,腮幫子鼓鼓的,像隻發呆的小鬆鼠。

  ??那劍影由淺至深,隨斜陽西落而越發明顯,最終形成一把長劍的輪廓。

  ??許祁敬少年老成,向來沉默寡言,少有活潑之氣,唯有在這混世魔王般的血親妹妹麵前多些顏色。

  ??“如何?”他順著小丫頭的目光看過去,夕陽愈下,木製地板上的窗影漸分為三種深淺,而牆壁上的劍影,也漸漸歸於無形,仿佛一現的錯覺。

  ??“好玩!”小丫頭鼓著腮幫子將青桃嚼得一聲聲脆響,忽而又想到了什麽似的,漆黑如小鹿般的眸子一暗,快速道,“但你可別想讓我學劍啊。”

  ??“這,”意料之外,少年一時語塞,他微微蹙眉,目光在劍柄上仔仔細細過了一遍,疑惑道,“不好看嗎?”

  ??小丫頭搖頭,鄭重道:“好看。”

  ??哥哥的東西從來沒有不好看的。

  ??“那……不好玩嗎?”

  ??小丫頭的腦袋搖成了撥浪鼓,為難地朝那柄看不見劍身的劍望了一眼,然後迅速收回目光,戀戀不舍似的,有氣無力道:“好玩。”

  ??哥哥想給她的東西從來沒有不好玩的。

  ??“那……”

  ??小丫頭擰了擰眉毛,堅定地搖頭:“不學。”

  ??少年盯著那張小臉,大眼對小眼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他眼中雖有失望,但仿佛並未氣泄,隻是溫聲道:“那往後再說。”

  ??“往後也不學。”小丫頭在心裏反叛地大吼了一聲,臉上卻是討好般的笑臉。

  ??都說了……往後也不學的。

  ??四麵八方的浪潮都向心髒湧去,巨大的壓力將心房悶得有些發痛,少年的麵容像被水暈開一般溶在青蓮色的衣衫中,唯有那雙上挑著、眸色極深的丹鳳眼,和向來挺拔端正的肩背。

  ??許仙仙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飛鴿,或者一朵雲,身體輕飄飄的從那個和桌腿差不多高的小丫頭身上脫離,不受控製地向上浮。

  ??木製的房梁近在咫尺,它靜止不動,卻又像從天而降的刑罰,猛地向這個混沌的靈魂砸去。

  ??忽然間天崩地裂,少女如被驚雷劈中般心髒一顫,高山般屏蔽外界的羊毛氈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最先喚起她知覺的疼痛感。

  ??然後是聲音。

  ??“找到了嗎?”一個青年低聲道。

  ??然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衣料的摩擦和金屬的碰撞聲,仿佛是有人拿出了什麽東西。

  ??靜默片刻,青年“嗯”了一聲,道了個“好”,聲音輕而緩。

  ??傷口的位置冰冰涼涼的,像是已經處理過了,許仙仙感覺自己的腦袋沉得像鐵,怎麽抬也抬不起來,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她強打起精神來捕捉身邊的一切動靜,渴望得到更多的信息。

  ??可惜對方不知是防止吵醒她還是為了別的什麽,顯然刻意壓低了嗓音,任許仙仙怎麽集中精神,也隻聽到“來路不明”“古怪”“大理寺”幾個字眼。

  ??心髒的位置是冰冷的,金屬製的劍柄被少女緊緊攥在手中,無意識蜷縮的身體彰顯著她的緊張。

  ??一臉嚴正的醫師從屏風後走出,有些為難道:“這位姑娘如何也不鬆手,可叫我如何把脈呢。”

  ??“看來是對她很重要的東西。”徐若穀的目光仿佛穿過了屏風,落到後麵的人身上。

  ??讓醫師開了幾副消炎生肌的藥方後,屋內隻留下三個人。江祺把近幾日收得的情報瀏覽一遍,並沒有什麽特別值得留意的地方,一切都還要等到審訊完犯人之後。

  ??而最關鍵的,還要等到那個叫徐林的犯人開口。

  ??青年按了按太陽穴,麵具下那雙似乎永遠沉靜的雙眼顯出些微憊色。

  ??江祺在內心苦笑,看來和人打交道,遠比和妖魔打交道麻煩得多,更何況,虎狼環伺。

  ??青年的眼尾微微泛著紫暈,他定定地盯著眼前的桌案看了一會兒,然後忽然提筆,在趙興為他鋪開的宣紙上快速落下幾個字符。

  ??在徐若穀和趙興困惑的眼神中,筆杆往筆擱上一落,青年清醇的嗓音中流出兩個字:“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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