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非常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2      字數:5778
  塵,目光頓時陰沉下來。

  ??還有頭發——

  ??肥肥的老鼠不知道正在啃什麽東西,嘴裏包得鼓鼓囊囊,長長的牙齒啃噬著那一團食物,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它仿佛是注意到這兒來了個活人,倒沒有第一時間逃跑,反而在站立的地方磨了磨肉墊,灰色的微塵又是一揚,許仙仙的臉黑如鍋底。

  ??肥老鼠恍然不覺,和女子對視後依然大搖大擺、毫無顧忌地啃著嘴裏的食物,就好像在享用著什麽美味佳肴。

  ??“嘰咕——”安靜的空氣中突然發出一道奇怪的聲響,腸道的蠕動將傷口極輕地扯動了一下,卻猶如一記猛雷,敲在許仙仙的頭頂上。

  ??匯成股狀的清水慢慢聚攏,因為他們主人的怒氣而在空氣中戰栗抖動,微小的灰塵在水珠的表麵滾了滾,很像一種表麵沾了糖霜的點心。

  ??可惜的是糖霜並沾不住,很快便從水珠表麵分離。

  ??細微的灰塵從她額前滑下,落到鴉羽般濃黑的睫毛上,女子的嘴角顫了兩下,用力閉了閉眼,再度睜眼的那一刻已是目露凶光。

  ??“你這一身髒兮兮的皮,我看也別要了。”許仙仙咬牙切齒地將匯聚的水流化為一把長鐮,長鐮一揮向那團灰撲撲的影子砸去。

  ??“嘰——啾啾啾嘰——”別看這臭老鼠長得肥滾滾,跑起路來倒是一點兒也不含糊。肥圓的毛茸茸身體像被砸扁的馬球一樣靈活地在牆壁和石板平台間跳動,不斷躲避著緊隨其後的長鐮刀。

  ??此刻如果有人正在外麵,高度又恰好合適,大概就能通過透明的窗戶看見一個鬼魅般漂浮在空中的白影。

  ??正是敏捷得像貓、動作凶狠得過分、瘋狂追趕著臭老鼠的許仙仙。

  ??“啾啾啾——嘰——”四條腿看著短,跑起來卻像劃舟的動作一樣流暢快速。肥老鼠身體小,叼著東西跑還如此靈活,許仙仙是真心納悶。

  ??水流凝出的鐮刀比她還要高,鋒利的刀鋒長而扁,遠遠地伸向了前方,好像一揮就能把那團肥滾滾的灰老鼠給勾起來。

  ??然而事實是,許仙仙揮了六七次的鐮刀,手都舉酸了,還隻是幫灰老鼠剃了兩三撮毛。

  ??而肥老鼠頭一歪,厚厚的灰毛便向後一甩,蓋住了剛才被切短的地方。

  ??“嘰——”肥老鼠發出尖銳的叫聲,恰巧從外麵瀉進來的白光下跑過,一身灰毛油光水滑,一看就是沒給虧待。

  ??它停下來看了許仙仙兩眼,挑釁似的呲了呲牙。

  ??許仙仙愣了一霎,肥老鼠撒腿就跑,尾巴一顫,兩腿前蹬,抱住了牆麵上鋪設的管道,向下“呲溜”一滑,毛球似的肥胖身軀靈活地滾進一片黑暗之中。

  ??原本還能勉強看見個模糊影子,幾聲響動之後,肥老鼠是徹底失了蹤影,約莫藏到什麽地方去了。

  ??也是,遁形黑暗之中,多麽容易的事情。

  ??但事情很不妙,在那團長著黑毛的腐肉被寶石發出的清冷光線照亮後,胃部對於食物的渴望瞬間化為厭惡。

  ??但就像是馬車跑快了很難刹車,許仙仙的腳步一頓,正好無比精確地踩上了這塊讓她無比惡心的、不知來自什麽動物屍體的腐肉。

  ??滑、然後是黏,和剖開野兔的肚子之後摸到的內髒是同一種質感。

  ??盡管她很想快速穩定自己的身形,但顯然不是身體的每個動作都能為她牢牢掌控。

  ??這個高度對許仙仙來說不算高,如果她能把地板到她腳下的高度看清楚。

  ??但很多時候人們害怕的不是黑暗本身,而是黑暗之後、能加深他們恐懼的未知。

  ??水鐮刀重回水流狀,被拋向空中的那一刻瞬間解體,天女撒花般化作無數細小水珠,隨著女子的身體一同下墜,又在即將落到地麵的那一刻穩穩停住。

  ??“噔——”許仙仙在空中調整了下姿勢,讓肩膀和肘部最先著地,滾了兩下算作緩衝,除了心情很不好外,沒什麽太大損傷。

  ??她一撐地正想站起來,忽然感覺背部撞上了個什麽堅硬的東西。

  ??像是欄杆。

  ??眼前一片漆黑,跳動的彩色小點混雜在黑暗之中,一會兒變成一張人臉,一會兒又組成一幅圖畫。

  ??許仙仙幹脆閉上眼睛,慢慢站立起來,同時伸出手去尋找自己可以抓握的東西。

  ??這裏的空氣或許是因為封閉,比外麵要清新太多,隻是漂浮著一股淡淡的鐵鏽味。

  ??許仙仙不敢確定這股味道的來源,因為它幾乎到處都是,被冰凍的鐵鏽味。

  ??她不敢輕舉妄動,生怕會觸動什麽機關,然後被四麵八方的暗箭射成一隻刺蝟。

  ??她沒有再伸手,而是一點點地緩慢地探出靈識。許仙仙此刻渾然忘卻了害怕,身處黑暗之中,呼吸和心跳聲占滿了她的想象空間。

  ??黑暗的空間中,淡藍色的靈識猶如波濤般從地麵慢慢上漲,蔓延到平麵之上,描繪著事物的輪廓。

  ??一條八棱柱出現在她的“眼”前,許仙仙平靜地數著自己的呼吸,被一時擾亂的心湖漸漸沉寂。

  ??靈識從中段向下覆蓋,也就是許仙仙站立著的地方。

  ??正方形的輪廓在她腳下慢慢顯露出來,到轉角處之後又開始向上下兩個方向垂直延伸。

  ??但出乎她的意料,黑暗中裂開的縫隙越來越大,並不斷地向下泄出亮光。

  ??黑暗如潮水般向中心退去,四周的景物越來越亮,許仙仙有點不適應光線的變化,眼睛半眯著,好一會兒才完全睜開。

  ??待她看清自己所身處的環境,許仙仙倒吸一口涼氣,不知該用何種語言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這全非她所熟悉的文明。

  ??圓台從外看是漆黑的,但此刻卻像是褪去顏色般,黑色的圓頂收起後竟然是一層透明的玻璃罩,洞穴頂部的明亮光線透過玻璃罩照亮整個圓台。

  ??而讓許仙仙發現這是個玻璃罩的契機,是她看見了頭頂的大圓盤。

  ??那個她之前以為是盤結樹根的黑暗中的大鼓包,根本就是一隻沒有皮膚的、裸露著肌肉組織的變異怪物。

  ??“抓緊了。”北門戎的聲音中有一絲不耐,仿佛在嫌棄許仙仙磨磨唧唧不讓他背。

  ??“我可以走,”許仙仙沒有逞強,她的確可以通過聲音、觸覺、溫度甚至是淡淡的靈力波動來感應事物。

  ??十年來的視力缺陷,反而讓她在修行中練就了驚人的耐心和洞察力。

  ??所以,即使視力越來越模糊,她也毫不慌張,反而把心思放在了對北門戎的猜疑上。

  ??“你多能啊,一個瞎子,”北門戎輕哼一聲。

  ??“前麵是什麽?”許仙仙越往前走,那驚濤拍岸的聲音便越響亮,腳下的土地也愈發顫抖。

  ??地下發出困獸般低低的咆哮聲,好像有什麽要噴湧而出。水花飛濺在她的胳膊上,涼透了。

  ??“怎麽了?”許仙仙。

  ??“不是。”北門戎抓住她那隻想往前探的手,用他一貫大爺了的語氣,輕鬆極了道,“橋太窄,我怕你掉下去,懶得撈。”

  ??許仙仙沉默了,她的視力已經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在幻境的壓製下,所有人的靈力都被封印。這樣一來,她的眼睛既無法視物,又無法以神通視靈,完全是個拖累。

  ??許仙仙很相信自己的直覺,空氣中潮濕的水腥味和地下傳來的低吼聲讓她很不安。

  ??但她不會懷疑。

  ??畢竟懲戒之火算是個保命符,隻要他不是想自殺,在沒有找到強奪陰火的方法前,他再心不甘情不願,也不會坑害許仙仙這個和他同命同源的“夥伴”。

  ??”好,北門少爺還有什麽吩咐嗎?”語氣近乎戲謔,但在把手搭上北門戎肩膀的那一刻,一股強大的威壓如電流般觸及她的指尖,一道金色幻影裹著灼熱的氣流迎麵襲來。

  ??瞬間的心悸讓她來不及多想,許仙仙下意識把頭埋在北門戎的背上,鼻尖是淡淡的檀香,耳邊卻是洶湧的浪潮聲和金烏的尖嘯。

  ??看不見的時候,人往往會更加依賴其它的感官。而許仙仙由於通靈的體質,對天地靈氣的變動往往會比常人敏銳得多,以至於五官過敏。

  ??鋪天蓋地的浪潮聲幾乎淹沒了她的耳朵。

  ??她想,她大概知道為什麽了。

  ??北門戎走得很慢,每一步仿佛都是在泥沼中艱難邁出。他的手輕輕圈著許仙仙的膝蓋,沒有怎麽用力,但把她的身體護得很牢。

  ??北門戎走了很久很久,有時快,有時慢。長時間的黑暗,讓許仙仙幾乎無事可做。她總是在每天清晨醒來,和北門戎鬥鬥嘴,論論劍,到傍晚又睡過去。

  ??第七天的清晨,忽然有什麽落到了她肩上,甜膩的花香在空氣中彌漫,悠長而縹緲的歌聲由遠及近。

  ??北門戎正轉頭,恰巧遇上仙仙把手探過去,手指險險擦過他嘴角。

  ??北門戎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許仙仙麵不改色地縮回了手,摸索著捂住了他的耳朵。

  ??“別聽。”

  ??北門戎看懂了她的唇語。

  ??許仙仙半垂著眼,眼神有些茫然,和平常張牙舞爪的樣子大不相同。安靜得像隻小兔子,讓人忍不住要伸手捏兩把。

  ??“你看見了什麽?”許仙仙好奇道。

  ??“美人。”北門戎的聲音極輕。

  ??“你氣息亂了。”仙仙又說。

  ??北門戎這回沒理她,大約是覺得脖子扭得太累,把頭轉了回去。

  ??“是靡音。”辟邪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從仇恨和欲望的種子中開出的妖異之花。”

  ??“靡靡之音,不堪入耳。”輕柔婉轉的女聲隨著清風在耳朵上打轉,酥酥麻麻的,許仙仙的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紅暈,她下意識捂緊了北門戎的耳朵。

  ??“靡音是人欲所化,這世上沒有比它們更美的了。跟你這種……咳咳,”辟邪強行把後麵幾個字壓住,“反正你是沒這個福分欣賞了。”

  ??“放心吧,雖然沒有靈力護體。你天生神脈,又有我在。靡音煩人是煩人,你受不了什麽大影響。當個小曲聽也罷了。”辟邪說著說著,卻發現有些不對。

  ??許仙仙沒有回答,辟邪的聲音漸漸淹沒在一片縹緲空靈的歌聲中,她隻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盈,好像飄到了半空中。

  ??金環碰撞著發出清脆的響聲,纖纖玉手在琴弦上翻滾。薄透的飄帶拂過許仙仙的麵龐,有點癢癢的。

  ??少女的嘴角不經意地向上揚了揚,甜蜜得像進入了夢鄉。

  ??許仙仙看不見的,北門戎看得一清二楚。

  ??聽說瞎子和聾子過橋是最合適的

  ??北門戎看得見萬丈深淵,也聽得見巨浪滔天。所以他背上了那個半瞎,踏上了橋。

  ??幻境中的一切事物都變幻莫測。他背著許仙仙,走過了燒紅的鐵索橋,跨過了小溪間的青石板,踏過了屍山血海中漂著的浮橋。

  ??然後,花開了……

  ??浮橋邊上的鮮紅色被海水洗淨,露出原有的黑漆。浮橋鬆了,就是船。船入了海,就是一芥。

  ??海裏,哪來的桃花。

  ??甜膩的香氣在海水中攪動,遠遠望去,像是一片緋紅的輕雲。

  ??琴音嫋嫋,遠處一塊礁石上,數十位妖異美人淺吟低唱,或坐或臥,琥珀色的瞳孔泛著淡淡的金輝。

  ??北門戎腦中一滯,正欲轉頭,忽然許仙仙的手覆住了他的雙耳。

  ??“美人。”他笑著回答,然後把已經拔了一寸半的劍收回去。

  ??大概他們都低估了靡音,又或者靡音在幻境中的力量非比尋常,又或者,隻是他們忘了自己現在是個凡人。

  ??就在北門戎任著浮船向那塊黑礁越駛越近時,許仙仙的睡夢也越來越沉。

  ??靡音們伸出纖長的手,朱紅的指甲扣住了翹起的船頭。

  ??忽然一道劍光閃過,世界一片寂靜。

  ??海中舟一芥,黑礁一點,舟中人兩粒。

  ??太快。

  ??靡音的臉上還洋溢著愉悅,殷紅的嘴唇和蒼白的膚色形成鮮明對比。如蓮藕般的斷肢殘塊間,纏繞著透明的琴弦,在緋色的桃花瓣裏浮動。

  ??糜爛的火紅在海水中擴散。

  ??少女立在船頭,以手擬劍,樸素的青布鞋下踩著兩根鏽紅的長指甲。

  ??北門戎膝蓋微曲,隨後一振,快速站直。

  ??“你怎麽老想讓我給你跪著?”他的眼中已恢複了清明。

  ??“你太弱。”少女麵無表情。

  ??“她在哪裏?”北門戎並不關心這個。

  ??“死了。”少女的聲音溫柔得近乎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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