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垂掛天邊，星群璀璨，而與星月之光相輝映的，正是帝都中高調熱鬧、使整個街道亮如白晝的一盞盞明燈。東西二市和最熱鬧的幾個坊內都是擦肩接踵，各色打扮的人行走來往，其中又多是妙齡少女，在乞巧市中走走停停，不知瞥見些什麽，時常露出驚喜的目光。

  ??街道上人流不息，交錯相疊著的高樓中更是飄來一陣陣美妙樂聲，隱約可見高台上舞姬曼妙的身姿。紅漆的欄杆旁不知立著些什麽人，其中大約有個喝醉了發酒瘋的，搖搖晃晃舉樽對月，吟了首沒人聽得清的詩。

  ??作男孩打扮的小女孩騎在自家侍衛的脖子上，瞧見街邊什麽都是稀奇。她一邊小口吃著剛買的乞巧果兒，一邊貼近侍衛的耳朵問道：“不是說那芙蓉天的花魁娘子要在戌時登台，舞一出胡旋舞嗎，怎麽這人動得這麽慢，我們要什麽時候才能擠過去。長陵，你不是會輕功嗎，我抓緊了，你帶我飛過去。”

  ??長陵側目看了眼落到自己胸前的果兒渣，輕輕閉了下眼，隨後回答道：“此時尚早，公主莫急，趙娘子又不會跑了去，說戌時登台便會戌時登台。再者人多擁擠，不便施展輕功。況且——郎君此刻恐怕正在找您，屬下以為公主還是盡早回去為好。”

  ??江柔荑一聽這話就癟了嘴，把手裏啃了半邊的乞巧果兒對著月亮，恰好能看見金黃的果兒上半邊織女飛天的圖畫，煞是有趣，不自覺便道：“宮裏多無聊，外頭再好看的美人，往宮裏一塞也成了朵幹巴巴的枯花，娘娘們笑也不會，鬧也不會，沒意思得很。平日我還能尋個機會求小師父帶我溜出來玩兒，見見外麵的風景。可惜——”

  ??女孩歎了口氣，抱怨道：“原先我還盼著哥哥回宮，可哥哥往那兒一站，就像是往門上貼了張鎮鬼的神將圖，把我當妖魔鬼怪地盯著，生怕我飛了。”

  ??長陵托著十七公主，腳下極穩，且十分小心地繞開人群，江柔荑十分得意，乞巧果兒的渣子撲簌簌地往青年的肩頭落。

  ??在禁內奉職多年，自然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長陵低笑兩聲：“公主不是答應了嘉述要給他帶磨喝樂嗎，要是等郎君將公主尋回去，恐怕公主就要食言了。”

  ??“胡、胡說，”剛想起來這茬的迷糊公主差點鬧了個紅臉，頂有誌氣地指著前方的人潮道，“走，長陵，這些都太普通了，我們給他買個最大的回去，看他往哪兒放。最好是和真人一般大小的，他師父肯定不讓他抬回去，這樣就隻能放在我的寢宮裏。就讓他看著吧。”

  ??嘉述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內侍，生得麵貌清秀，為人又十分機靈，斷會察言觀色，因此被皇後留在公主身邊照應。可惜他一來謹慎得緊，二來沒有長陵這樣的出身，觸宮規的事情是萬萬不敢去做的。公主和郎君一同出宮，卻私自離開京兆府，他跟著也是罪過，不跟更是罪過。索性當個傳話筒，給郎君交代公主的行蹤，然後再跟著一起去尋。

  ??畢竟郎君寬厚，雖然難免生氣，也至少不會責罰。

  ??這樣的事情早不止一回了，長陵和嘉述心照不宣，江柔荑卻不清楚他們的動作，還常常報怨嘉述膽小，每次讓他一塊兒都要推三阻四的。

  ??算算時辰，郎君也該找過來了，畢竟還帶著追蹤符。長陵握了握袖子，心裏略有些可惜。這胡旋舞雖是漠鼎西域傳來、當下時興，不少舞姬都跳過，可這花魁娘子難得出個台，竟然也要錯過，看來果真沒有眼福。

  ??回去估計又要鬧騰一番，長陵輕輕地搖了搖頭，同時心裏暗暗泛出幾分喜意，幸得明日是他休沐。

  ??……

  ??九引台的彩樓上瓜果俱備，弦樂聲聲，時不時傳來娘娘和公主們的笑語歡言，仿佛一片融洽。侍女們的手中舉著金銀之盤，盤中盛著五彩線和九尾針，正供妃嬪們嬉玩。

  ??與傳言中的威嚴形象有幾分不同，端坐席間而麵帶微笑的範皇後看上去並不令人生畏。她麵容端莊親和，笑中流露出淡淡的慈意，讓人易生親近信任。但若是有人因為她的柔和而質疑她的地位和手段，那人一定是個傻子。

  ??朱紅色瓜葉紋印花長裙墜地，因天熱而隻搭了淺色外衫和流雲紋的墨綠帔子，衣裙飄逸而不失穩重，墮馬髻上的一支九尾鳳簪象征著她的地位，越發將她襯得色如雲霞、明眸皓齒，仿佛歲月沉澱已久。

  ??若不是自信於流丹閣幾乎遍布半個山頭的陣法，許仙仙幾乎懷疑她眼前這位親哥其實是個被奪舍了的，看著許祁敬顏色絲毫未改，小丫頭忽然感到一陣惡寒，結結巴巴道：“哥，雪山刺、彎月刃、玄鐵夔龍指虎，我以為這次你至少會送我把劍。”“劍？你不是不肯麽？”許祁敬難得一笑，仿佛冰雪初融後綻放的高嶺之花。然而那笑意轉瞬即逝，臉上隻餘幾分殘留的溫柔，突然語氣一沉道，“原本這是娘要在你成年時給你的東西，不過……我此次去的地方比起以前凶險不少，恐被賊人掠去，所以索性讓你自己收著。”他察覺到小丫頭有些刻意移開的視線，隨口問了句：“不是說喜歡嗎，字練得如何了？那麽多的書帖，你臨了幾副？”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小丫頭就不樂意了，蠻不樂意道：“我又沒讓他們送我書帖，送那麽多沒用的幹嘛，我又不是什麽大書法家，也不喜歡他們送來的字。白白占了地方。”

  ??抱怨了兩句，許仙仙突然住了嘴。按照以往經驗來看，她哥大概會直接一個眼神製止她。然而預想中的製止沒有來，忽然聽許祁敬道：“你一句‘喜歡’，多少人便會爭先恐後地奉上來。你一句‘不喜歡’，又會惹得多少人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遭殃。”

  ??“天之道無情，人之道無常。你說……性惡劣，質乖覺。無悲喜，孤且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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