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丫頭看來，八長老是萬葉山上難得有的“良善人”，脾氣好又有耐心，最關鍵的是他從來都有種莫名的自信，總覺得小丫頭是個可造之材，不過一時貪玩而已，若是善加引導，將來必成大器。

  ??這番言論大概能在旁人耳朵裏聽出繭子來，從三歲說到四歲，四歲說到五歲，直到流丹閣大火的前天，她都才見過八長老一次，依然是笑嘻嘻的。

  ??萬葉山大半人都不喜她，表麵上還因著禮數和輩分而有些恭敬，雖不至於做些什麽事情，卻也暗中與她疏離。“小魔女”這個名頭，便是有心者扣上的一頂帽子。

  ??天資再好又如何，從來不把心思放在正經修行上，盡做些沒邊沒際的糊塗事情，不知道給門人弟子們帶來多少麻煩。這般長下去，不長成個脾氣乖戾的魔女才怪。

  ??小丫頭就是這樣的脾性，積極認錯，死不悔改。

  ??你說她錯了，她表麵是笑嘻嘻地認，可心裏指不定是怎樣腹誹。

  ??跪祠堂也好，關靜室也好，她都認。

  ??這樣乖順的態度常常會讓人覺得，她或許是終於長了記性，下一次便不會再犯。

  ??然而這樣的錯覺上演了無數次之後，便沒有人再這麽覺得了。

  ??這麽小的一個丫頭，卻生了顆熊心豹子膽，仿佛對什麽事情都充滿好奇般，這也要試試，那也要比劃比劃。身邊沒有玩伴，她便處處闖些不該去的地方，有時溜去後山和那些妖物混在一起，有時又聽說去了禦靈台逗妖獸。

  ??平日裏再和顏悅色再德高望重的長老都能被她氣得立刻變臉，抄起戒尺來就打。這丫頭仿佛天生就不知道怕似的，嚇也嚇不住，打也打不怕，隻會直愣愣地用那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你，盡做些讓人想不到的事情。

  ??那種執拗的脾氣，就像是天生反骨，能把人活活氣個半死，直罵一聲孽障出來。

  ??八長老恐怕也是個心大的，他早年多受護國侯和夫人的恩澤，聽說在羽林軍時官也不小，卻不知為何跟著許白雁回了龍城這處偏遠地方。

  ??旁人對著小丫頭捅出的那些婁子瞪眼數落她時，他從來都不會多加幾句斥責，而是像個和事佬般站在中間說好話。

  ??不外乎是什麽“孩子還小”“她不懂事”“長大了便知道了”雲雲。

  ??八長老是幾位長老裏最閑的，門下弟子不多，卻個個都與他十分親近，隻因他從來不因為當師父便端著架子，對弟子從來都是極好的。

  ??八長老搖了搖頭，掏出塊白手絹給小丫頭擦眼淚，歎了句道：“你要是個小子，還不得把流丹閣給掀翻了天。怎麽想的，就偏偏要學這樣的字呢，你除了能把橫豎寫直，哪一個筆畫是好看的？”

  ??小丫頭一看有戲，忙抽了抽鼻子，帶上些哭腔道：“爹說過，要是個小子，他早就把我綁去喂老虎，替天行道、為民除害了。”

  ??八長老看著小丫頭紅通通的臉，有些哭笑不得：“那是將軍嚇唬你呢，你要是少打些架，少去惹那些妖獸，他定然不會這麽說。同是爹生娘養的，那些弟子要是正經論起來，你都該叫哥哥姐姐的。好歹是仙門子弟，卻被你那些小把戲給鬧得……哪裏還有半點雅正。”

  ??小丫頭甕聲甕氣道：“我隻有一個哥哥，他們都是我的小師侄，卻在背後說我壞話，我不高興，他們活該遭殃。”

  ??“不對吧，我怎麽聽說……他們是被罰去打掃院子的，恰巧撞見你，卻不知怎麽就被你用法術給攆走了，聽說連袍子都燒壞了。”

  ??小丫頭哼了一聲：“他們心思不正。”

  ??八長老奇怪道：“怎麽就心思不正？”

  ??小丫頭一本正經：“哥哥最愛幹淨，向來整潔，最不喜有人進他院子。就是灑掃的人，也隻能在外院掃掃落葉。可我看見他們進去了，還往哥哥的臥房裏扔東西，一邊扔還一邊說我的壞話。這還不叫心思不正嗎？”

  ??知道事情原委的八長老忍不住笑出聲來，問小丫頭道：“你可知道他們是去做什麽的？”

  ??許仙仙也不哭了，抄著手道：“這我哪裏知道，但我就是看見他們扔東西了。”

  ??看著小丫頭那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八長老憋笑道：“他們扔的不是什麽髒東西，是……呃，其實是信箋，上麵寫了些話，要捎給你哥哥罷了。”

  ??許仙仙不解道：“有什麽話不能當麵說，還要寫在紙上，還要偷偷摸摸。”

  ??“這嘛……等你長到你哥的年紀便清楚了。”八長老一句話不說全，一副神神秘秘的做派，還逗小丫頭道，“這下不哭啦？”

  ??這句話倒好，讓許仙仙想起自己的頭等大事來。她眼巴巴地望著八長老，像是變了個人般，雙手合十地懇求道：“八長老，教教我嘛，仙仙想學寫字，還想抄書。”

  ??“那你還不好好學？嗯？難道換種字，你就能寫好看了？”

  ??“那當然不是……”許仙仙像個小大人般歎了口氣，然後小聲埋怨道，“這你都看不出來，八長老真笨。”

  ??要是別的長老，聽見她這麽沒規矩地說活，恐怕已經招呼上板子了。可八長老卻認真詢問道：“怎麽了？我沒看出來什麽？”

  ??小丫頭用手撫摸石塊上的一個“殺”字，指尖從那一捺的左上角一直滑到右下角，又從那一橫的右邊滑到左邊，語氣中仿佛有些對八長老的失望：“石上刻字如此清晰，他下筆又重，很容易從筆畫中看出來。這個人在下筆時，一捺從左上到右下，鑿刻的痕跡變淺是不假，但左下不僅略深，而且還有些向內偏的痕跡。”

  ??八長老一看，又對比了其他幾個字的痕跡，果然如此。

  ??“還有這一橫，這才是最明顯的。右深左淺，他寫橫是從右往左寫的。就連最後那頓筆處的小鉤，都是因為用力過度而導致提刀，或者劍之類時，往上提的。”

  ??八長老伸出手去，輕輕拂過那個潑灑狂意的“殺”字，了然道：“原來如此，此人和你一樣，是用左手寫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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