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舟搖搖晃晃靠著牆上去，畢竟還要搖骰子，也不至於喝太多。

  ??後腦勺一陣疼，少年仰著脖子把頭抵在白牆上，頭腦漸漸清醒過來：“別，你先別瞎走，這是哪兒啊？你到底要把我帶到哪兒去？”

  ??半晌，始終沒有人回答他。

  ??穀舟皺了皺鼻子，深吸了一口夜裏最涼的風，在腦子裏把酒蟲趕得七七八八之後，猛一睜眼。

  ??人不見了——

  ??冷颼颼的夜風卷起地上的葉子打了個旋兒，越來越濃的霧氣中，隻看得見模糊的光影。

  ??“這夜裏起霧再正常不過，公子還是先隨我走吧。”那書生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你懂個屁，”穀舟翻了個白眼，“我還沒見過七月裏晚上起霧的。”

  ??可惜他這白眼翻得再瀟灑別人也看不見。

  ??“你到底是我姐派來的還是我爹派來的？”穀舟大爺般背著手往前走了兩步，搖搖地踮著腳尖，懶怠極了，十分不像個少年人的精神。

  ??市井之間待久了，的確顯得流裏流氣。書生看在眼裏，微微歎氣。他一個讀聖賢書的人，居然被叫來做這樣的差事，也真是……難為。

  ??“小人都說了是村長大人……”

  ??“我爹不會管我。”穀舟生生截住他要說的話。

  ??“其實是令堂……”書生心裏一緊，不覺間落了半步。

  ??“我娘也不會管我。”穀舟其實與他正並肩走著，隻是兩個人的身形都掩藏在霧氣中，他看得見穀舟，穀舟卻看不見他。

  ??“連謊都撒不好，唉，你說你……”穀舟頗為嫌棄地“嘖”了兩聲，一邊撇嘴一邊搖頭。

  ??“我姐在哪兒等我？”穀舟繼續道。

  ??“令——”

  ??“算了，反正你要帶我去見她不是。”小公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繼續背著手走他那大爺般的倜儻步法。

  ??“也是。”書生幹笑兩聲，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到底誰啊，這村裏可沒我不認識的人。”

  ??“誒，你可別跟我說你是過路的。我沒回去這段時間裏吧，村裏統共來了八個人。五個少年，一個小孩兒。還有一對挑豆腐的老夫老妻，不過……早就走了。”少年邊打著哈欠邊說話，聲音低得就像是快睡著了一般。

  ??書生心裏暗暗叫苦，這穀小公子看著窩囊草包一個，心裏卻跟個明鏡似的。到底為什麽是他來，不是說這個任務最簡單嗎。這一句一句的，嚇得他心肝亂顫。

  ??此前他觀察這少年許久，並未覺有何異常之處，聽鄰人言語，也不過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好容易能在學堂時，也是呼呼大睡，盡說些顛三倒四的胡話。

  ??書生被怔得不敢說話，慢慢是個懶散少年，他卻不知為何生出些麵對上位者的畏懼。那種感覺，就像是他當時拿出自己的名帖和幹謁詩，戰戰兢兢麵對那些穿紅穿紫的大員一般。

  ??不過，服色品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知道可能會出事情，但沒想到這麽快。不過……既然我姐信你，我就勉強跟著你走吧，反正這世上隻有我姐不可能害我。至於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你要是想說就與我說清楚，不能說就算了。”穀舟一下子朝他靠近過來，肩膀輕輕碰書生一下，得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特聰明。”

  ??“聰明人一般都不會說自己很聰明。”書生苦笑道。

  ??“那是因為他們等著別人誇，有的話，別人說的比自己說的有用。”走著走著，穀舟忽然笑了兩聲，抬頭看著那個書生的側臉，小聲道，“我這是小聰明，反正也沒人會誇我，但隻有自己知道又不行，所以向你賣弄賣弄。”

  ??還有這麽個賣弄法兒？要是收回他剛才說的幾句，倒確實有些氣勢。

  ??“你要是不自己道破那兩三句，還就真唬住人。”書生感覺到那少年的身體又稍稍向自己靠近，暗道他也就是個怕黑的毛頭小子，不覺疑惑，“這話該不會是有人教你的吧。”

  ??然而忽然一抹雪白從眼前閃過，書生心道一個不好，果然與他並肩的那位少年已經掠到了他身前，而自己袖中握著的那把銀扇正在對方手上。

  ??“你還給我！”書生激動得兩邊的眉毛都豎起來了，“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知道啊，這是剛剛你打算用來對付我的工具。”穀舟老老實實回答。

  ??書生心想這麽一說也沒毛病，話被結結實實堵在了喉嚨裏。

  ??可憐那藏了暗箭迷香的銀扇，上麵還題了自己最喜歡的一首詩，至今都沒被自己好好用幾回。不是被燒了就是被人搶了，怪沒麵子的。

  ??還是那句話，到底為什麽要派他來？

  ??還是做個糊塗鬼的好，在黃泉集市裏擺個攤吃個瓜多好，可笑他貪心……

  ??“放心，我與你沒有仇怨。我是和別人有約定，要幫他做一百件事情。這是其中的一件，我隻要把你帶去見你姐姐，我的使命就完成了。這銀扇也隻是為了防止你逃跑，你拿著也沒什麽。”書生再次歎氣。他自小長在書香門第，那裏遇上過這些沒規沒距的舉動，又不會拳腳功夫，一時拿他沒有辦法，隻好和盤托出。

  ??“你可真是個老實人。”穀舟愣了兩秒，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他本以為這個比自己高大許多的青年會衝上來或者怎樣，沒想到是個愣頭愣腦的。

  ??“算了，就當你說的是真的吧。反正你們做什麽事情也不會告訴我，而我隻需要按照你們說的照做，根本不用去思考。”書生能感覺到少年又站回了他的身邊，不過比剛才的距離要拉遠了一些。

  ??少年的聲音還是低低的：“不用思考不用計較，隻需要吃吃喝喝，還真是悠閑啊。”

  ??不知道為什麽，書生莫名覺得這句話有些傷感。

  ??“你到底帶我繞的什麽路啊，我怎麽不知道這是那裏。”少年忽然又開口。

  ??閉著眼睛都能說出哪條路哪戶人家的小少爺一拍腦門：“也對，我這是著了道了。”

  ??頓了一下，他又發出疑問：“但是為什麽呀？”

  ??“躲人。”書生認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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