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維商之祺
作者:
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1 字數:2944
但那個聲音隻是一閃而過,像許多個讓他失神的瞬間一樣,甚至下一秒,他就已經想不起自己為什麽而恍惚。
??“殿下,你最近心神不寧,國師如何說?”京池口中的“殿下”從來沒有尊重以上的“尊敬”,這個詞從他口中說出來就和直呼那位殿下的姓名一樣自然,毫無疑問他們的關係比其他很多靈和主人之間都要自然純粹得多。
??五歲開始拿劍,五歲時結交了一個劍靈。
??五歲,還有了一個未婚妻。
??楚懷沙、楚國師,德高望重的元嬰大能。表麵上雖是求天問道的不理世事之人,卻深得陛下信賴,並被委以重任。
??帝嚐言:“國師傳天言,委我任務,安邦固國。”
??天機樓表麵神秘,是皇室江氏的忠心奴仆,從來不涉朝政黨爭,隻為皇室效力,楚、白、蕭三族人亦隻侍奉皇帝。
??然而,哪裏會那麽簡單。
??老而不死是為賊,麵容始終如中年人的楚國師,就像是龐大帝國的土地上永遠不會倒下的旗杆,永遠不老、不死,仿佛帝國夜空中不熄的明燈,又或者一雙俯瞰著眾生的眼睛。
??如果那天他不見了,所有人都會不習慣地抬頭往上看。
??不涉朝堂,天機樓卻是浮在整個帝國上方的一隻手。
??楚懷沙是這個國家的老人,也是太子殿下的第一個老師。
??而京池,是老師給他的第一把劍。
??他那時什麽也不知道,他剛剛看見一個皺巴巴的嬰兒,剛剛看見自己從獵苑匆忙趕回的父親,剛好……有些發燒。
??模模糊糊中,他感覺到母親在床前照顧著自己,用打濕的手帕擦拭著自己的額頭。
??父親握著母親的手,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老師也在,他什麽也沒有說,就站在那裏,看著自己。
??維清緝熙,神武之典。肇禋,迄用有成,維商之祺。
??祺,吉也,祥也。
??祥瑞之寓。
??這是太子的名諱,上不求其子聰穎明睿,但求四海祥瑞安康。
??但沒有幾個人知道,更沒有幾個人叫出過這兩個字。
??左右喚他“郎君”,呼他“殿下”,謂他“東宮”。
??隻有母後叫著他的名——江祺,而他的父皇,似乎隻有偶爾失神時會喚他一聲“祺兒”,那時父皇的模樣,甚至會讓他覺得有一絲迷惘。
??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少聽到那樣的稱呼。而那種本就不該出現在帝王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消失。
??初到碧雲天的時候,許多師兄師姐看他生得清稚可愛,都湊過來問他姓名。
??他那時太小,太傅和國師都在與宗主議事,他記得老師的囑咐,不敢說出真實身份,因此被問得不知所措。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落梅山莊的莊主梅以墨,一襲白衣狐裘,完全不似那劍師穆寧筆下“一點冰心寒鐵劍,萬般殘紅染墨梅”的紫雲客。
??梅莊主生得儒雅,有林中君子之風。和他老師很像,都是那種讓人感覺值得信任的麵孔。
??然而他眼裏沒有那些莫測的神情,梅莊主平日端肅,其實性情瀟灑直率,這點遠遠不同他的老師。
??他那時太小,宮中往往不會有人這樣和他說話,他因此被問得無措。
??而就是那個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向他走來。
??幾個弟子間陸續有人恭敬道:“梅莊主。”
??“見過梅莊主。”
??“莊主安好。”
??梅莊主朝眾人點點頭,然後走到他麵前,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了一聲“殿下”。
??他記得那隻手,那隻能把他整隻手包住的溫暖大手。
??後來梅莊主似乎對那些師兄師姐們說了什麽,具體是什麽他記不清了,總之後來碧雲天就開始流行“紫雲客的侄兒是個可愛的小師弟”這樣的說法。
??大人物們似乎給了他一個新的身份,梅莊主問他喜歡什麽,他頭一次自認叛逆地說“好武”。
??好武,這兩個字,大概在母親眼中,就是那些不知禮法的野蠻之徒。
??他很忐忑,卻又隱隱約約有些期待。他覺得,那個人可能會有不同的回答。
??紫雲客略帶驚訝地“咦”了一聲,隨後哈哈大笑:“我以為,你們這些皇室貴胄,腰間佩劍不過是附庸風雅。沒想到郎君竟有這樣誌向。”
??“好武,那就是厭文?”梅莊主略一思索,無比嚴肅告訴他道,“未曾想郎君竟然和犬子一樣不好文學辭賦,獨獨崇武。”
??那天起,尊貴的太子殿下被老師和太傅留在了碧雲天,在百戰峰嚴厲的林屾長老登記做弟子。
??“郎君到此便不再是郎君,這點……你可明白?”林屾長老當時正為他刻著小玉牌,看著那個年紀尚小卻無比認真的男孩,問道,“郎君日後將拜我為師,我不收無名無姓的徒弟,梅家老三可給你起了什麽好名字?”
??“……厭文……”這個名字實在草率,讓男孩有些難以啟齒。
??“哦。”林屾長老一揮筆,就在小玉牌上刻下兩個字。
??數日後,在食堂打飯的小師弟聽到以下對話——
??“林屾長老新收的那個小師弟好生可愛,聽說竟然是那個冷麵紫雲客的侄兒。”幾個玉霖峰的少女嘰嘰喳喳圍作一團。
??“紫雲客‘沒墨’,他沒什麽?”有個少年調侃道。
??“人家不姓梅,姓江,名硯文。”另一個和他一起打飯的男弟子白他一眼。
??想到“厭文”兩個字,小師弟的臉倏地紅了,好武……也不一定就厭文啊。
??“哪個‘硯’哪個‘文’啊?”又有人問。
??“那自然是‘筆墨紙硯’的‘硯’,‘文章道理’的‘文’,我在師父那裏的名冊上瞧見的。”說這話的是他百戰峰的大師姐望晴,性子熱情活潑,為人也大方。
??他那時大概是鬆了口氣,現在想起來實在好笑。
??這樣一個書卷氣的名字,竟然來得如此荒唐。
??一個“厭文”,一個“矜持”,放在這樣正正經經的兩個人身上,也是著實有趣。
??穿著青色卷雲紋長衫的少年仰頭,仿佛要從那黑漆漆的洞頂上看出些什麽,又仿佛隻是小小的走神。
??這些事情已經很久很遠了,他卻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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