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重明鳥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1      字數:2964
  紫衫紅披,明明是說不出的華麗雍容,卻能被人穿出單薄脆弱之感。

  ??若不是因為這少年太過瘦弱、肌膚蒼白,便隻能是因為在他上方盤旋鳴叫的重明神鳥的氣勢太過壓人。

  ??重明鳥把身上的羽毛全都抖落,用光禿禿的翅膀拍打著沒有羽毛的身體,像極了一隻被扒光毛待烤的肥雞。

  ??分明是令人忍俊不禁的模樣,目光銳利的血色重瞳卻如箭一般掃射而來,強大的威壓好像將空氣壓縮得隻有窒息般的炎熱。

  ??“二長老所說的……是重明?”許義丹正是少年長身體的時候,不比紫鳶長老矮上多少,氣勢上卻遠遠不足。

  ??七層禦靈台,一二三層他都冒冒失失去過,被那些愛唬人的小精怪嚇得冷汗直冒,頭一回戰戰兢兢登四層就被一條巨蟒嚇得昏死過去。

  ??那一回,他在屋裏躺了半個月,他二姐在浸芙閣裏抄書兩個月。

  ??後來再沒有去過的地方,這麽多年,竟然直下第七層。

  ??從上往下的空氣愈發炎熱躁動,手持黑鈴、一身紫衣銀甲的女子帶他直下鼎底,點燃四周燭火。

  ??禦靈台或者說整座萬葉山都由大小陣法控製,鏡湖中的白塔就是山門大陣的核心樞紐,也就是陣眼。

  ??白塔第九層四角掛著四隻銀鈴,九大長老又各一隻,唯獨許仙仙給他的那個是黑色的。

  ??鈴鐺都還在,可惜見了血。

  ??他曾經見過許祁敬手腕上的黑鈴,卻不知怎麽到了許仙仙那裏,又不知怎麽,許仙仙會給了他。

  ??“重明鳥怎麽在這裏?”許義丹暫且放下關於黑鈴的疑惑,看著空中被熾熱火焰包圍的重明鳥,“重明鳥喜逐猛獸,卻十分眷戀家鄉,隻有將冰清瓊玉膏置於庭院才能召來它,請它棲息兩三日。可這……這分明就是重明鳥,這又是怎麽回事?”

  ??“殿下——”紫鳶長老瞥了一眼他腰間的青色短劍。

  ??“我不是什麽殿下,叫我的名字,或者和其他長老一樣,稱呼我為閣主。”少年聲音有些急,說出來的話也很不客氣。

  ??“殿下就是殿下,縱然不想聽到,血脈可是您無法改變的東西。殿下……又何必自欺欺人。”紫鳶長老雖是女子,行事卻比一般男子更加幹練果斷,心思也少有那些婉轉。

  ??她是琅琊王氏,卻不隻是琅琊王氏。

  ??縱是血親又如何,她必須時時提醒這個羸弱的少年,他是流丹閣的閣主,是商鼎的十四殿下。

  ??是踽踽獨行,是涼薄帝王的棄子。

  ??始終在蔭庇下成長的樹苗不會參天,因為它眼中已經有了極限,便再看不見遠方。

  ??反觀一次次被摔下懸崖的雛鷹,隻有失去依賴,才不至於變成攀附枝丫而生的淩霄花。

  ??他隻是個貪玩的孩子,和所有的男孩一樣,有豪氣衝天的俠客夢。美好而又不切實際,就像鏡中花、水中月,就像堵在胸口的一團熱血,讓人著迷而又瘋狂。

  ??但其實,他們向往的隻是手刃妖魔、詩酒江湖的救世英雄,被世人崇拜的一代宗師,是那些棱角分明的事情。

  ??稍微複雜一點,那樣單純的孩子就看不清了。

  ??他不願意承認那個商鼎最尊貴的帝王是他的父親,而那個並不年輕的帝王也不會承認這個孩子的身份。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那場災難裏,死的都是許家人。

  ??而活下來的人,是皇帝的妻兒。

  ??那個賜他生命骨血的那個男人高高在上,連眼神都像極了臘月的飛雪。

  ??他的母親怎麽能那樣堅強又殘忍,怎麽能忍心告訴一個孩子那樣可怕的真相,然後用毒藥卑微地交換了帝王的一句話。

  ??交換了那個背信棄義者的承諾。

  ??一個注定無法結丹,而另一個將永遠保守秘密。

  ??沒有什麽能威脅到一個孤家寡人。

  ??“我到底還有什麽用,這輩子都無法結丹的廢物,還值得紫鳶長老在意?”畢竟是個少年,即使拚命忍耐,偶爾也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自己的情緒。

  ??紫鳶反而揚起下巴道:“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麽趕不上你姐姐了,不是天賦,而是因為你的軟弱。”

  ??萬葉山的花草不少,其實卻隻有三月桃花九月紅葉寒冬紅梅。

  ??桃花開如山道鋪萬丈緋紅輕雲,紅葉滿山夕陽流丹瀉霞,枯葉落枝埋雪唯紅梅淩霜。

  ??“你的軟弱讓你隻能藏在她的身後叫‘姐姐’,而不是走到她的前麵。難怪不是親生的,一眼就看得出。許家人都如瑛夫人最喜歡的紅梅那般傲骨淩霜,而你——卻隻能做三百梯兩側空有嬌容的桃花,經不起風吹雨打,零落一地。”

  ??不,不是的。

  ??他沒有——

  ??沒有——沒有什麽呢?

  ??沒有讓流丹閣護著?

  ??沒有讓他大姨瑛夫人一家護著?

  ??不是流丹閣給了他容身之所?

  ??不是護國侯去求那個無情的帝王,讓瀕死的幼童從祭壇又回到家?

  ??對,家。

  ??流丹閣,是他的家。

  ??許家,才是他的家。

  ??從來都是。

  ??於是他輕輕說出口:“這是我的家。”

  ??灼熱的空氣將飛散的潔白羽毛撲到少年的紅袍上,柔和的臉部輪廓讓紫鳶想起那個成天坐在屋子裏、心智如幼童的美婦,又或者那個總是跟在輕甲勁裝的大小姐身邊的庶女。

  ??於是她聽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不姓江,我姓許。我是許義丹,也是那個人的兒子,但我……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奴隸。”少年的嘴邊笑出兩個小小的梨渦,眸中泛起的清輝像揉碎的星光般匯聚旋轉成金色重瞳。

  ??“這要看你怎麽做。”紫鳶長老將手中黑鈴一搖,重明鳥爆發出聲聲尖嘯後俯衝而下,道道金光籠罩下體表重生羽絨,潔白如皎月。

  ??“這——”縮小如鷹隼的重明鳥停在他肩頭,安順得實在太過詭異。

  ??“你不是想知道更多的事嗎,怎麽,怕了?”紫鳶長老眼角上挑,聲音裏是毫不留情的挑釁與嘲諷。

  ??少年靜默良久,安靜的空氣中甚至能聽到他應害怕而有些紊亂的呼吸聲。

  ??果然是個養得金貴的三少爺,要把他生生從舊夢中抽出來不可謂容易。

  ??紫鳶的嘴角上揚起一抹鄙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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