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河梁是子午道南北段的分界點，《三省邊防備覽》中雲：“數百裏間古木叢篁，茂密蒙蔽。狐狸所居，豺狼所號，人煙零星，荒涼特甚，官吏視為畏途。”

  ??許仙仙一路上全憑臉厚心黑嘴甜，比原本計劃的行程省了不少錢。

  ??騙子拐子遇到過，好心人也不少。

  ??都是看著他們兩個行路的小娃娃，或許覺得奇怪。

  ??但好歹沒有什麽肢體上的衝突，路上還算順遂。

  ??然而一到平河梁，計劃就出現了致命的漏洞。

  ??這裏人跡罕至，根本沒有順路的行商或者供他們雇的馬車。

  ??現在想來，那時候其實有太多辦法可以解決。哪怕是倒回去些或者繞道呢，又能費多少功夫。

  ??可許仙仙偏偏選了最凶險的那個辦法——她要獨自走過去。

  ??如果一開始她就是個靈力低微的普通人，如果從來沒有擁有過被稱為天才的榮耀，憑她一貫謹慎的作風，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選擇。

  ??她殺人了。

  ??沒有想象中的難，甚至沒費上太多時間，她能輕鬆奪走豺狼的性命，也能奪走那些剽悍山匪的。

  ??和切瓜剁菜沒什麽分別，人也很好死的。

  ??樹林陰翳將她腳下的土地遮蓋，臉上是涼涼的從翠綠的葉子上淌落的露水。

  ??雪月的刀背隨刃而曲，兩側有兩條血槽及兩條紋波形指甲印花紋，鮮血就順著血槽淌落，覆蓋了指甲印般的花紋。

  ??少女接著露水，把手和刀衝洗得幹幹淨淨，卻還是洗不掉那股令人作嘔的腥味。

  ??朱秉煜見慣了陰暗地下的暴力和殺戮，見慣了青樓酒肆間的醃臢陰暗，見過街道旁醉得一塌糊塗的流浪漢，見過小巷裏被蒙頭毒打的賭徒，見過水溝中滿身血汙腥臭的**。

  ??因為他就是在那樣的地方長大的。

  ??但許仙仙不是。

  ??她學著屠魔，卻沒有人告訴過她怎麽殺人。

  ??她是為了自己活，所以殺了不想讓她活的人。

  ??她沒錯，她是要活下去。

  ??數十個山匪，大概隻是哪個山頭的一小隊，是流竄在秦嶺的遊匪。

  ??能動手的，她絕不會動用消耗靈識的幻術。況且，她隻是易形境而已，隻是能變化自己。

  ??她有兩把刀，其中一把是沒見過血的。

  ??另一把刀有醉花斬過的人，現在又添上她斬過的。

  ??她還有兩隻妖獸——隻各自凝出一隻手臂的兩麵和三刀。

  ??一旦失去靈力支撐，隻能鎖在鎖魂珠內。

  ??當那些山匪用那樣貪婪惡心的眼神看著他們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結局。

  ??遠未入流的刀法，把那些麵目猙獰的山匪，把那些肮髒的普通人殺了個橫七豎八。

  ??許仙仙並不得意，也不害怕。內心泛起的是她從前覺得最多餘最偽善的那種情緒——同情。

  ??不知從何說起，也不知如何放下。

  ??最後兩個想躲在草叢裏的裝死的，被小男孩撿起柴刀顫顫巍巍抹了脖子。

  ??看見他們臉的人，要他們死的人，怎麽能留活口呢。

  ??說來好笑，要殺別人的人是為了自己活，不得不殺掉要殺自己的人，也是為了自己活。

  ??人人都想自己活，那到底該讓誰活下去呢。

  ??當然是能活，有本事活的人。

  ??她的手在顫抖，不是因為殺了普通人，而是因為內心的狼狽。

  ??這件事從她心底是抗拒的，殺人不合法律，也不合道義。

  ??那殺魔呢，為什麽就成了天經地義，除魔衛道。

  ??戰爭的理由又是什麽，國家之間的爭鬥，為什麽還要波及軍隊以外的平民。

  ??書上有好多種說法。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那靈修界是什麽呢，飛升之後又是什麽呢。

  ??自神武大帝後，千年來都再無一人飛升，這是懲罰嗎？

  ??靈修界廣納弟子，降除亂魔，這又是恩賜嗎？

  ??不是道神明不理人間之事麽，那麽商鼎皇帝緣何能續得國運？

  ??不是靈修者出世脫塵清修麽，那麽何來世家何來皇室扶持？

  ??到底是求道還是求仙，求理還是求榮？

  ??“卞姐姐，我們沒錯。”林中鳴聲上下，斑駁樹影投在小男孩幹淨柔和的臉龐上，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字字懇切。

  ??……

  ??碧雲天占了神都西郊的九龍山——傳說中被神武大帝降服的九條魔龍的埋骨之地，

  ??好好的平坦地方，偏偏叫九條魔龍的屍骸占了化山，九條尾巴有長有短，一致朝外。中間則是九個龍頭堆積起來化作的最高峰——九龍峰，是碧雲天的中樞。

  ??總壇九峰，外加十三道護法宗門，不可不謂商鼎……乃至鼎元大陸第一大宗，其實商鼎人也往往把碧雲天稱作天下第一大宗。

  ??畢竟他們的天下也就隻有商鼎。

  ??碧雲天宗主——龍淵，據說虛歲已近四百，使得一手好劍，其劍勢如長虹，有破空斬月之能。

  ??元嬰五重境，已修至地仙。

  ??他一頭銀白，形容清瘦挺拔，斯文嚴肅。隻是脖頸處有數條猙獰縱橫的黑色疤痕，泛灰色的皮膚深深凹陷，青筋虯曲，實在滲人了些。

  ??老而不死是為賊。

  ??這老賊長得倒是正派，玄衣芒鞋，銀眉鶴發，一把長長的白須垂至胸口，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可惜和他說話那人既沒有仙風也沒有斯文。

  ??小岑被忽悠著先進了百戰峰，老岑沒去忽悠百戰峰長老，而是直接去拜見了龍宗主。

  ??“柏赫，這麽多年，你怎麽還是嬉皮笑臉沒個正形。”龍淵捋了把白須，嚴肅地看著跟前的中年男子，訓斥道，“都五六十的人了，我看你還恍如昨日，恍如昨日懶惰狡詐。”

  ??“弟子看師尊也是恍如昨日，精神矍鑠。”岑柏赫渾然不覺丟人，反而得意道，“不知師尊修行如何，何日早登仙境？”

  ??“估計是先早登極樂。”龍淵在人品和處事上橫豎看他不順眼，但若是但看修行，岑柏赫確實是他幾個弟子裏麵最聰慧的，隻可惜早早成家回了江南。若是徹底出世，跟著他在碧雲天修行，怕是百年內就能步入元嬰。

  ??龍淵心中鬱鬱，當年那般挽留人家都不回頭。今日又何必扼腕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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