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天子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1      字數:3283
  “看來你的靈視越來越強了。”兩麵和三刀憂心忡忡地看著被他們拚命搖醒的許仙仙,一狼一狐的身體輪廓已經越來越清晰,不直是一隻手,大半個身體都近乎實體。

  ??隻有頭臉還是霧蒙蒙的一團。

  ??“非常鑒……這就是它帶給我的能力嗎?”每次醒來,許仙仙總會緩上許久。然而下山這段日子來,幻境出現的頻率高得不正常。

  ??她喃喃道:“看來,距離辟邪醒來也快了。”

  ??先是隔三差五,然後日日夢魘,而現在,似乎已經到了隨時的境地。

  ??但不同的是,以往的她深陷其中,切身經曆漫長而深刻的幻境。而現在的她更像個過客,隨時從一堆破碎而淩亂的畫麵前走過。

  ??不再是接收記憶,而是觸碰和聆聽。

  ??仍是驚雷,但現在不是短暫的狂風驟雨,而是細細綿綿的梅雨。

  ??受非常鑒的影響,她根本無法決定自己的所見,也無法從雜亂的信息中甄選。

  ??這雨來得蒙也去得蒙,就好像你平平常常走在回家路上,突然被潑了一頭水,剛扭過頭去想罵人,那人卻又不見了。

  ??毫無準備,毫無選擇。

  ??不是她在掌控非常鑒,而是這麵鏡子在掌控她。

  ??她甚至,不能從中分辨是她的臆想還是真實,是預見還是過去。

  ??許仙仙的直覺一向很準,但她從來都不全信,不全信別人也不全信自己。

  ??即使她所看到的就是真相,她也會再三思考和揣測。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會受君子所怨。

  ??但若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隻會為小人所累。

  ??許仙仙選擇前者。

  ??“我不明白,為什麽偏偏是現在?”許仙仙的臉朝著朱秉煜,眼睛卻沒有看向他,更多像是在喃喃自語。

  ??“她是什麽都無所謂,如果她是紅葉,早可傳書。如果她是秦夫人,那就一直相夫教子遠離陰謀。”

  ??汐年到底想幹什麽,又或者有人想讓她幹什麽。鮫珠為媒,心頭血為引,隻為了讓她看看當年的真相?

  ??三千人的血祭著實令她震撼,那是元祿三十五年的冬至,是大旱過後的瑞雪。

  ??她母親瑛夫人戰死於偏遠的北境,受萬馬踩踏屍身難尋。因此隻在她最喜歡的梅花樹下立了衣冠塚。

  ??她父親受封為護國侯,去了最後一次神都述職,回來後麵色陰沉如鐵。

  ??那是記憶裏父親唯一一次喝酒,酩酊大醉。

  ??也是父親唯一一次在她麵前出劍,那支劍又細又窄,和威武高大的將軍處處違和。

  ??花前,月下。

  ??雪花紛飛前,皎潔明月下。

  ??長劍在護國侯的手中翩飛如蝶、遊動如龍,西坡原來種了半邊的紅梅,紅梅嬌豔若美人朱唇。一步一劍,一劍過處紅梅盡斬。

  ??酒香和零落的梅花被護國侯的長靴碾在雪泥裏,光禿禿的樹幹上零零散散掛著長短不齊的冰棱。

  ??許義丹在神都的日子從十月末到十二月末,那一天也恰是護國侯將他們從神都接回來的日子。

  ??五歲的小女孩被自己的哥哥抱著在西坡後站了一夜,抽泣到暈厥。

  ??她的眼裏容不下別的東西,所以她沒看見旁人的失態。

  ??她沒看見二夫人王徽南傷痛欲絕欲拔劍自刎,沒看見那個素來雅正守禮的少年像個瘋子一樣,雙手鮮血淋漓倒拔母親墳塚上的紅梅,將素幡白布都撕得粉碎。

  ??那夜小女孩噩夢連連,她不知道的卻是,之前之後,噩夢都會一直上演。

  ??第二天的清晨,人們都從那個悲傷的噩耗中醒來。

  ??至少,表麵上是醒著的。

  ??萬葉山上少了它的女主人,沒有人會再罰小女孩拎書。

  ??唯一留下痕跡的是掛在山道旁的白燈籠和西坡的遍地殘紅。

  ??還有女孩越發頑劣任性的壞脾氣。

  ??那時候的兩麵和三刀還是不會說話的小紙人,貼在她的肩頭,用薄薄的兩對小手捂著她凍紅的耳朵。

  ??好傻。

  ??現在也是,一樣傻。

  ??“她想告訴我什麽?”許仙仙的右眼出現一個白晃晃的影子,她略微吃驚地搖了搖頭,努力適應著光線。

  ??兩麵把手在她眼前晃來晃去,關切道:“仙仙,你是不是又看見什麽了?”

  ??“祭天。”許仙仙緩緩吐出這幾個字,三千童男童女,三千個潔白無辜的神魄。

  ??她不信父親不知此事。

  ??更不信父親會無動於衷。

  ??所以她害怕了,也想通了。

  ??不管父親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他都救不了那三千個孩子。

  ??但他一定做了什麽事情。

  ??讓天子害怕的事情,讓天子忌憚的事情。

  ??她曾經聽過父親講他和天子從小一起讀書的故事,父親不善於講故事,隻會講道理。

  ??他說天子聰慧,三歲就能作賦吟詩。

  ??他說天子英武,戰場浴血殺敵千萬。

  ??他說天子心中有大道,下筆方顯龍蛇之象。

  ??對了,那時他說的是“景行”,可慢慢的,就成了“陛下”和“聖上”。再後來,他不講那個竹馬,也不再講故事。

  ??到底是失望,還是已經無所謂了呢。

  ??七王之亂中他以百敵數千,在惡臭的死人堆裏躺了三天三夜。

  ??越王謀反的那夜他率羽林軍死守宮牆,毒箭離心髒隻餘半寸。

  ??人說君臣道義,他念的卻不過是與他一同長大的好友。

  ??再高的品階,再豐厚的賞賜,他拚的不過是那句“白雁,我信你”。

  ??不是“寡人”和“臣下”,而是你我。

  ??鮫珠通靈,無意間還引動了非常鑒,一幕幕畫麵比噩夢還要令人驚駭。

  ??赤紅的左瞳中浮現淡淡的金輝,許仙仙腦中重重一蕩,回神就是跪在她麵前的護國侯。

  ??她看見自己摩挲著腰間的龍紋白玉璧,然後輕聲道:“白雁,你應當尊我為‘陛下’,朕——是你的君主,是你的王。”

  ??“陛……下。”敢在剽悍魔族騎兵陣前放狂話的將軍頭一次發現說出兩個字也能如此艱難。

  ??“白雁,徽瑛的事你我都無能為力。朕封你為護國侯,追封她一品護國夫人的名號。”天子站在陰影中,辨不清麵容和表情,“就算瑛夫人不肯,婚約還是作數的。朕與你為手足,皇後和你夫人又情同姐妹。天子金口不改,我們很快會成為真正的一家人。”

  ??護國侯苦笑道:“陛下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白雁!”天子虛扶一把握住護國侯的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商鼎不能亡,不能亡……不能亡在我江景行的手上。你我都知道這江山來得有多不易,是不是?你說過我為君你為臣,守我江山無虞。你答應過我的,對不對?末世將臨,商鼎的氣數不能盡!我連皇家血脈都獻祭給了神明,那三千的奴隸又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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