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出發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1      字數:2856
  “小雜種——”黑色的樹藤遏住方向反刺,生生洞穿小男孩的手掌。殷紅的血從掌心順著深深凹陷的黑紋手臂往外流。

  ??細成一條線的瞳仁亮得好似冰寒刀光,百十陰靈慘叫嘶吼著想要逃竄,卻被小男孩貪婪地吸食入腹。深綠色的魔氣縈繞在他的四肢和脖頸間。冰涼如水的月光下,是碧眼獠牙、吞噬邪物魔氣的凶魔。

  ??樹藤像隻觸手一樣猛地退縮,卻和被掙斷如破布的影子一樣,化為他吞噬的下一個目標。

  ??“好餓啊——”顧不上老道猙獰扭曲的麵容,小男孩的指甲暴長數倍,被穿刺的紫金缽化為齏粉。黑色的長指甲與蒼白瘦弱的麵龐形成詭異的對比,一隻隻飄散的陰靈被他手手抓回,絲毫沒有平日寒磣出的斯文吃相。

  ??“小雜種,小雜種——”這邪道修煉百年的歪法子,正是以操控吸食怨靈陰魂靈魔之物為進補,滋長自身功力。如今沒拿下這好掐捏的半魔小子不說,竟然還要賠上他的紫金缽?

  ??這自然不是他最後的手段,他也絕不會善罷甘休。隻是眼前的情景實在太過詭異,他一時也想不通這血統低賤的半魔小子怎麽會突然魔化,又變得如此凶惡難纏。

  ??若是今天輕易離開,豈不是賠了個傾家蕩產。

  ??老道眼中愈發赤紅,催動魔氣,身上的血紋加深加重,皮膚開裂得像醜陋的鱗片。

  ??“還我——還我來——”祭出拂塵,老道的灰袍灌滿了風,隻覺得所有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不斷沸騰。

  ??小男孩恍若未聞,好像他不是靈巧迅捷的豹子,而是正在貪婪暴食的饕鬄,瘋狂而迷醉地大口咀嚼著陰靈魔物的魂魄。

  ??一記紅光拂塵勢如劈山,埋頭在魔氣中聳動的小男孩終於抬起一雙碧眼,裏麵倒映著漫天血光。細成一條縫的瞳仁終於慢慢變寬,空氣中是令人胸悶的壓迫感,身處一片狼藉的小男孩有些暈眩。

  ??沉重的打擊襲向頭頂,他腦中嗡嗡作響。突然一道金色刀光挽風而來,與拂塵重重打了個旋。

  ??頭頂一道鏘然入鞘之聲,一個白影飛身入院。

  ??“住手——”許仙仙聽著小男孩微弱的呼吸聲和風中細碎的雜響,皺了皺眉。

  ??最後出場的往往是力挽狂瀾的英雄,許仙仙卻隻是來收網的。收一道連她自己都在賭的網。

  ??她早知道這老道有問題,為什麽不動手?

  ??她早知道朱家會陷入險境,為什麽不說?

  ??她眼睜睜看著陣法吸走朱小六的氣血,眼睜睜看著朱大嬸橫死。她卻縮在柴房裏看戲?好看嗎?

  ??她幾乎能想象出他嘶吼著質問自己的畫麵,然而沒有,攔下那道拂塵,院中還是死一般的寂靜。

  ??“等我。”許仙仙沒有多說,也不想解釋什麽。風花歸鞘,雪月再出,她使了左手刀。

  ??這邪道絕在金丹之上,她從不覺得自己能夠勝,但也沒覺得自己會輸。因為她要破的是陣,不是人。

  ??“你又是從哪裏鑽來的?”許仙仙的臉藏在陰影中,隻能看見橫劈而來的肅殺刀罡。

  ??拂塵萬千雪絲剛韌如鐵,直直卷住刀刃向上一拉。許仙仙上身前傾,橫握刀柄壓下拂塵起勢,可惜魔氣不斷侵蝕刀身,刀光大減。隻是短兵要的就是近身,遠戰便失了優勢。

  ??許仙仙以往沒有見過修這等陰邪法子的魔道,現在看來還是有些輕敵,一時與邪道糾纏難分。

  ??忽然老道大吼一聲,手上的拂塵都顫了幾顫,許仙仙正好掙脫。

  ??“姐姐——”不同以往,這回的聲音嘶啞不已,小男孩蓬亂的頭發裏是一雙強透出亮光的疲憊碧眼,雪白的獠牙上掛著從老道腿上撕下的破布和血肉。

  ??他一定是被神拋棄的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沒有受到半點的祝福。厄運像陰雲一樣將他和身邊的人籠罩,就連他以為的光芒,也被他拖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也似乎忘記了自己在哪裏。胃裏翻江倒海的惡心和識海中想要吞噬一切的欲望將他攪得一團糟,最後卻被靜謐如水的月光一洗而空。

  ??所以他的眸子亮了起來,璀璨如星。

  ??“姐姐,”布滿黑紋的臉上是微微上翹的嘴角,小男孩輕輕一笑,“你走吧。”

  ??許仙仙怔住,老道也怔住了。

  ??“我知道你可以。”小男孩補充了一句,不要命地撲上去撕咬老道的腿。

  ??“我勸你——”時間好像按下了暫停鍵,小男孩驚慌地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的許仙仙,眼前卻越來越模糊,喉嚨和鼻腔是一種近乎窒息的感覺。“快醒來。”

  ??怎麽還不逃呢?他想說姐姐你快逃啊,嘴裏卻嚅囁著吐不出半個字。

  ??“陣破了。”三刀長舒一口氣,雪白的紙片被浸了半邊血。兩麵更好不到哪兒去,隻剩下小半邊被魔氣燎黑的碎紙,奄奄搭在許仙仙雪白的肩頭。

  ??許仙仙看著滾了一身鹽的瘦弱小男孩,長吸一口氣大吼道:“起火啦——”

  ??這一聲中氣十足,簡直可以與朱大嬸相媲美,遠不符她長的那副風吹了就要倒的樣子。

  ??沒有人會為陌生人而搏命,更不會為了幾麵之緣的陌生人搏命。許仙仙惜命,也不愛多管閑事。或許最好的選擇應該是真的像她吃完一包鹵牛肉後說的那樣走掉,又或者拉些所謂的名門宗派去除了這魔道。

  ??但那樣,誰又能保證這個半魔小子的死活?

  ??說不上同情或者憐憫,更像是有點同命相連的滋味。她自問不是什麽菩薩心腸,也無意施舍。卻不知這在黑暗裏滾爬得渾身是刺的小崽子,為什麽就輕易對她卸下了戒備和疏離。

  ??她不愛信人,最是受不了別人的虧欠。

  ??單是那樣的幾聲“姐姐”,她就知道這小崽子是犯了多大的糊塗要信她。

  ??所以她去了朱宅,見了那個麵目和善的黃道長,還溜進了柴房。她走進朱宅的時候,心就已經顫了。她在害怕,不是害怕滿院的死寂,而是害怕告訴他真相。

  ??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太殘忍的事,就像辟邪當年那樣,那樣溫柔又殘酷的口吻:“我說流丹閣屠盡,隻餘你一人。”她要怎樣告訴那個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小男孩,在踏進門的那一刻,院子裏的人就都已經死了呢?

  ??這像是在做夢,五年前別人曾這樣殘忍地告訴她事實,她現在又要如此殘忍地告訴另外一個人嗎?

  ??七歲,和她一樣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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