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憐君何事到天涯(十三)
作者:納蘭陽朔      更新:2021-10-19 12:21      字數:5219
  神龍子欲要出手一睹客房中人的廬山真麵目的時候,隻見的瀟湘子已經縱身而起,飛進了客房中。隻聽得瀟湘子哈哈一笑,道:“我原來以為是什麽人,有如此膽量違抗聖意,相救魏忠賢。卻不曾想到原來是你?”隻聽得客房中一位女子的聲音傳來,道:“既然知道了是我,那麽魏忠賢的命就交給我好了。他反正都是一死,也省得你們出手。我今天殺了他,也讓魏忠賢死的瞑目。”

  神龍子聽得女子聲音,長舒了一口氣,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楊水仙。

  隻聽得瀟湘子開口道:“既然你要出手,想來我也攔不住你。你要他的命,那是你的事情。我隻是要他的項上人頭回京交差。我就在這裏等你。”瀟湘子撿了一張凳子就坐了下來,等著楊水仙出手。

  神龍子聽得,搖搖頭,輕歎一口氣,他不知道為何心中對魏忠賢有了一絲的同情。

  隻聽得“噗通”一聲,魏忠賢發嗲的聲音傳來,道:“瀟湘子,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求你大慈大悲出手相救啊,老朽定然永生不忘你的大恩大德啊。”瀟湘子長歎一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事已至此,我也不想有所隱瞞,想必你也知道我的目的。我不過是奉皇上之命,來取你項上人頭,以祭奠死在你手上的那些忠臣良將啊。”

  瀟湘子接著道:“你現在隻能夠寄希望老天開眼,會有人出手救你。”

  魏忠賢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而瀟湘子乃是朱由檢的親信,自然不會出手相助。但是他卻又不想如此草草就死在這荒郊野地,他忽然轉頭向楊水仙磕頭,道:“我和女俠近日無仇,往日無怨,卻不知道女俠為何要我性命?”楊水仙冷冷一笑,道:“近日無仇,往日無怨?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吧?我和你的仇恨比長江長,比大海深。我今天就是要殺了你,為死去的人報仇雪恨。”她的語氣沉重,似乎要將所有仇怨都統統的一次性宣泄而出。

  魏忠賢聽得楊水仙咬牙切齒的話語,知道他們之間定然有著血海深仇。魏忠賢卻不知道楊水仙是誰,便低聲哭泣道:“卻不知道女俠和我哪來如此深仇大恨,定要我性命?”神龍子在房頂聽得兩人話語,心中不免感歎。想到了死去左都禦史楊漣,想到了那些無辜下獄慘死的東林誌士……

  也許,死在他手上的人太多,他都已經不會記得死過的都是什麽人。

  楊水仙卻“呸”的一聲,將一口痰吐到了魏忠賢臉上,道:“我要讓你死的明白。我就是左都禦史楊漣的女兒楊水仙。你說,我們之間的仇恨是不是比長江長,比大海深?”魏忠賢聽得“楊漣”兩個字,臉一下子變白了,一絲血色都沒有了。魏忠賢忽然想到了自己如何陷害楊漣,如何將他下獄,又是如何派周應秋等人殘害東林黨人的。

  他眼睛忽然一黑,仿佛看見了死去的東林黨人各個衣衫襤褸,血跡斑斑的伸長了雙手要來索取自己性命。

  魏忠賢緊緊護住自己的咽喉,全身抖動,就像是看見了勾魂的使者一樣。

  神龍子並沒有探頭出去看看魏忠賢的樣子,但是通過言語能夠猜想到他害怕的樣子。神龍子輕歎一聲,他想到了在錦衣衛大牢中最後一次見到楊漣。那時候,稱為“六君子”的東林黨官員被捕,死在獄中。有些人的屍身都已經殘破不全,甚至僅餘白骨。

  神龍子在楊漣的授意下,將這些殘破不全的屍體都盜出錦衣衛大牢,但是卻奇怪的發現他們的喉骨卻都已經不在了。

  原來,當這些正直的東林黨人死後,錦衣衛鎮撫司殘忍的用刀子剔出了他們的喉骨,放在小盒子裏麵,作為“驗明正身”的證據呈於魏忠賢。後來,魏忠賢卻創造性的將這些骨頭燒成了骨灰,與其閹黨黨羽一起爭吞下酒。魏忠賢喝下泡有他們骨灰的酒,乃是為了解恨,更是為了壓驚。

  不曾想到楊水仙的女兒會出現在他的麵前來索取他的性命。

  楊水仙怒喝一聲,道:“魏忠賢,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拿命來吧。”話說完,楊水仙反手便刺出一劍,這一劍力道很猛。她已經將壓在心頭幾年的仇恨都傾瀉而出。她忽然間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想到了東林書院那些慘死的誌士,她要用這一劍來告忌他們在天之靈。

  隻聽得“當”的一聲響,楊水仙手中劍卻被震成兩段,怒喝一聲道:“誰?”

  神龍子不知道何故,便翻身而下,立在客房之中,隻見的魏忠賢跪倒在地,就像是一條惶惶不可終日的喪家犬。瀟湘子坐在一張長凳上,翹著二郎腿,就像是在看戲一樣。而楊水仙滿臉怒意手持一柄斷劍立在房中,地上還跌落著半截劍鋒。

  楊水仙看著神龍子,臉上的笑意瞬間便消失,一臉怒氣質問道:“是你出手打斷了我的劍?”神龍子見到那柄斷劍,似乎明白了什麽,搖搖頭。他知道客棧暗處定然有一位高手,就在楊水仙出劍刺殺魏忠賢的時候,暗中出手將其長劍打斷了。楊水仙臉色鐵青看著神龍子,道:“你還不承認。”神龍子忽然發現自己百口莫辯,自己也並不清楚暗處的高手到底是什麽人。神龍子無奈的聳聳肩,歎一口氣。

  楊水仙怒喝道:“你為什麽要阻止我?”話說完,她又赫然出手。但是這一次她並沒有刺向魏忠賢,而是刺向了神龍子。神龍子看著楊水仙,他沒有想到楊水仙會對自己出手,就連瀟湘子都不敢相信。

  隻聽得“哐啷”一聲,一道紅絲綢穿破了房門飛了進來,將楊水仙的手腕緊緊纏住了,紅絲綢就像是一條長長的蛇。楊水仙沒有想到會有如此變故。她右手輕輕一拋,便將手中斷劍拋起,左手反手一抄,便將斷劍握住,反手一揮,硬生生的便將紅絲綢斬斷了。

  神龍子看著楊水仙瞬間的出手,知道她武功的確有了長足的進步。

  隻聽得門外一人開口道:“當年,劉邦斬蛇而起義。如今楊水仙斬絲綢而報仇。”話音未落,門房門便被推開了,隻見的血娘子笑盈盈的就出現在了門前。楊水仙見到血娘子,想到了那日出手相救鬼影子的時候,見到了她。

  那時候她身穿一身大紅衣衫,就像是一個待要出閣的新娘子。但是卻也沒有想到,今日會在此地見到血娘子。

  血娘子哈哈一笑,站在神龍子身後,緊緊抱住他的臂膀,開口關切的問道:“你沒有什麽事吧?”神龍子搖搖頭,長歎一聲。楊水仙看著血娘子如此關切的問候神龍子,神龍子卻也沒有要躲避的意思,心中不是滋味,開口問道:“你們認識?”

  血娘子點點頭,道:“我們當然認識。而且很早就認識了。”楊水仙聽她一言,心中火氣更盛,對神龍子道:“你們怎麽會在一起呢?”神龍子尷尬一笑,知道楊水仙定然是誤會了,欲要掙脫血娘子,血娘子的手卻抱得更緊了。

  神龍子欲要開口向她解釋,但是血娘子卻開口道:“我們是從京城一路追來尋你的?”血娘子也知道楊水仙見到自己的不爽,又看到神龍子無奈的表情,接著道:“神龍子放心不下你,便讓我陪著過來找你。我們都是女人,尋找起來也相對方便的多。”

  楊水仙不想聽他們過多解釋,她的眼中已經噙著淚花。她狠狠的瞪了神龍子一眼,捂嘴便欲要向外跑。隻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清脆的腳步聲,一人開口道:“隨行的是寒月影,嗆喝的是馬聲嘶。似這般荒涼也,真個不如死……”

  神龍子聽得此言,心中甚是一驚,他循聲看去。隻見的一位眉清色秀,身穿素衣的女子踏步走進了客房。楊水仙臉上的怒氣瞬間消失了,一臉驚異之色。她轉頭看著神龍子,神龍子的一雙眼睛也緊緊釘在了這位女子身上。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花仙子。

  魏忠賢本已經跪倒在地,現在更像是一條過街的老鼠,蜷縮著身子躲在房間的一角。聽得花仙子的話語,過去的種種事情都一遍遍的開始浮現在腦海中。曾經的錦衣玉食,曾經的山珍海味,曾經的……

  太多太多的東西,就像是窗外飄落的樹葉,一去不複返了。現在出現在他麵前的都是欲要取其性命的仇家。這裏不是京城,已經不是他可以耀武揚威的地方。而像哈巴狗一樣圍在自己身旁搖尾乞憐的孩孫們也早已經被投入獄,斬首示眾……他現在才知道什麽叫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地步。

  花仙子看著神龍子和楊水仙,臉上微微一笑,笑得卻是如此淒楚。神龍子心中不免歎息一聲,他想到屠妙妙給他講過的事情,麵前的花仙子卻是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姐姐。他卻不曉得花仙子是否知道這一切。他想開口叫一聲“姐姐”卻又無法開口,他不想再刺激花仙子。他也隻是無奈的一笑,笑得卻是如此難看。

  花仙子開口對魏忠賢開口道:“有人想要見你,請你跟我走一趟吧?”花仙子說話甚是客氣,但是魏忠賢聽來,卻像是勾魂的無常,要帶他去見閻王一樣。

  魏忠賢不知道是什麽人要見自己,是仇人還是宿敵?他就像是一頭被牽著鼻子的牛,跟著花仙子。他的腿似乎已經灌滿了鉛,想要挪動卻是艱難的很。但是他卻又不能夠不走。

  神龍子想要出手拉住花仙子,但是他卻又沒有勇氣。

  瀟湘子見狀,卻忽然高呼喝止道:“你不能帶他走。”花仙子剛剛踏出房間的腳又收了回來,轉頭看著瀟湘子,臉上一笑,反問道:“我不能帶他走?”瀟湘子想要說話,神龍子卻搶在他前麵開口道:“她可以在此帶走任何人。”他的語氣凝重,不容任何人有一點點懷疑和反駁。

  瀟湘子也看著神龍子,他知道神龍子武功高強,說出的話定然也是極有分量。但是他卻疑惑,神龍子為什麽要放她走,而且如此的理所當然。自己若要是出手,是否能夠在其手上攔下魏忠賢呢?他臉上一笑,從懷中掏出一道聖旨,道:“我乃奉當今皇上之命,來清除閹黨黨首。若是誰來阻攔,格殺勿論。”

  神龍子輕歎一聲,他忽然想到了袁崇煥。現在袁崇煥剛剛得到皇上信任,若是自己貿然出手,是不是會讓袁崇煥很難做事。倘若是自己不出手,花仙子定然會強行將魏忠賢帶走。

  花仙子也是一聲輕歎,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做。她不是朝堂中人,但是她也不想和朝廷中人有任何一點牽扯。自己若是強行帶走魏忠賢,想來瀟湘子定然會出手相阻,但他卻絕對不是自己敵手,更何況神龍子也絕不會讓自己受傷。但若如此,定然會惹怒當今皇上。花仙子很是為難。

  楊水仙見狀,早已經忘記了自己的眼淚。她知道花仙子和神龍子都顧慮頗多,不便出手。她對著瀟湘子一笑,道:“卻不知道這道聖旨是真是假?”正當所有人都為她的話詫異的時候,楊水仙卻忽然間出手,她猶如一陣風從瀟湘子麵前掠過。瀟湘子還沒有回過神,手中的聖旨已經到了楊水仙手中。

  瀟湘子臉色一變,對著楊水仙開口怒喝道:“快將聖旨還給我。你這麽做,乃是欺君犯上之大罪?”楊水仙知道瀟湘子說的話確實不假。聖旨代表的就是皇權,代表著就是說一不二的皇帝。楊水仙卻故意嘟著小嘴,一副撒嬌之氣,撇嘴一笑道:“我不過想看看這道聖旨是真是假。萬一你拿著雞毛當成令箭,哄騙大家,我們豈不虧大了嗎?”

  瀟湘子臉色鐵青,出手便抓向楊水仙。就在他欲要捉住楊水仙的瞬間,直覺的一股勁風襲來,卻見的神龍子也已經出手。神龍子後發而先至,出手便抓緊了瀟湘子的手腕。瀟湘子分明已經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疼痛。

  花仙子見狀,伸手將其攔住,開口道:“神龍子,傷人之心不可有?”神龍子看著瀟湘子,臉上一笑,道:“一場誤會罷了。”楊水仙將手中聖旨交還給瀟湘子,道:“這道聖旨就完璧歸趙了。你可小心些,將它收好,再弄丟了可就沒有如此容易回來了。”瀟湘子知道她乃是故意要氣自己,也就沒有當回事。

  隻是隱隱的感覺到了自己手腕疼痛。

  他知道神龍子並未運力,若是不然,自己腕骨定然會被他捏斷。如此,隻是因為他現在並不想和朝堂為敵,更不想不自量力的挑戰朱由檢。但是,此番情況之下,卻又絕對無法阻止花仙子。

  魏忠賢就是強弩之末,江湖朝堂更是仇家遍地。皇帝的密令,就是要中途暗殺魏忠賢。既然有人想要取下他的項上人頭,隻要能夠保證他今天必須死,死在誰的手上,又有什麽關係呢?

  花仙子看著魏忠賢,接著道:“我們走吧。”話說完,花仙子便踏出房門,走下樓去。魏忠賢就像是一條受氣的狗乖乖的跟在身後。楊水仙忽然覺得他是如此的可憐,自己的父親遭受牢獄之災,但是畢竟還有很多人祭奠稱頌,卻不知道魏忠賢死後是個什麽樣子。

  也許,魏忠賢死後,連一座墳墓都沒有,隻能夠丟棄在這荒山野嶺,到時候喂了豺狼。

  神龍子緊跟兩步,卻又退回房內。他知道花仙子定然是受了靜琳師太的命令,來此帶走魏忠賢。他想起無望大師曾經給他講起過的兩個人的事情,心中不免感歎。

  神龍子看著窗外花仙子和魏忠賢的身影消失在黑幕中,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再見到花仙子。神龍子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花仙子的時候。那時候,他被季明珍帶回了蝴蝶穀,麵對一個陌生的環境,他自己能做到的就是哭。花仙子將自己收藏的禮物和好吃的食物分給自己,就這樣,花仙子便出現在了他的生活中。

  兩小無猜,也許就是對他們那個時候最好的說明。但是長大了,兩個人之間的話語似乎卻更少了。自己離開蝴蝶穀很久才會回去一趟,兩個人似乎卻已經沒有共同的話題,有時候甚至說不上一句話。但是他們兩個人心中對彼此的掛念卻一分未減。

  事情都發展卻又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曾經一起長大的花仙子,卻變成了他同父異母的親姐姐。

  花仙子拜倒在靜琳師太門下的時候,她就注定會要永遠的都從自己生活中消失。但是卻也更加深刻的埋葬在內心深處,也漸漸成了一道“疤”,更像是刻在胸膛的一塊刺青……

  楊水仙見到神龍子如此,以為他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生氣。她連血娘子看都不看一眼,出手拍了神龍子肩膀,將神龍子從往事中喚醒。她看著神龍子難看的臉色,道:“你不想知道她帶著魏忠賢去了什麽地方?去見什麽人?”神龍子卻轉臉看著瀟湘子,開口道:“他去了什麽地方,見了什麽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無法活下去了。等待他的隻有一條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