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夜深忽夢少年事(三)
作者:納蘭陽朔      更新:2021-10-19 12:20      字數:5127
  雪鷹子忽然“啊”的一聲,道:“難道是他?”神龍子從來沒有見過雪鷹子如何失態,心中料想他定是想到了一個令他都難以相信的事情,更不知道雪鷹子口中的“他”是什麽人。

  楊水仙卻開口驚問道:“你說的‘他’是什麽人?”

  雪鷹子長歎一聲,臉上帶著一種莫名的笑意,這種笑意卻讓人感到一種恐懼,比他身上的寒氣更冷。隻聽得他開口道:“若是論輩分,這個人還是我的親叔叔呢?”

  楊水仙聽得雪鷹子一句話,心中感到震驚。她看看雪鷹子已經雪白的頭發,若是他的親叔叔,想來現在也已經是百十歲的老者,如此年長之人,又怎麽能夠不遠千裏而來誅殺花傾城呢?難道說他和花傾城之間還有解不開的梁子,即便如此,發下號令,讓雪鷹子亦或是劍武子出麵也就好了,自己為何還要如此呢?

  神龍子和楊水仙的想法卻是一樣的,他開口道:“我似乎並沒有聽你提起過,你還有這樣一位叔叔的存在呢?你的這位親叔叔少說也有百十歲了吧?如此年紀又如何能夠……”神龍子心中頗為不解,他真的想不起名劍山莊竟然還有如此長壽之人。雪鷹子卻哈哈一笑,神龍子和楊水仙麵麵相覷,不知道雪鷹子為何大笑。

  隻聽得他開口道:“若論年齡,我這位叔叔要比我還要小上二十幾歲。”

  雪鷹子微微一笑,笑的卻有些苦澀,接著道:“我這位叔叔乃是祖父在六十歲上年紀與家中一位服侍他的婢女所生。祖父當時年事已高,且久病在身,他早已經將山莊事務交給了我的父親打理。祖父怕倘若有一天撒手人寰,孤兒寡母在劍家沒有依靠,受人欺負。祖父臨終前瞞著家裏人將我這位叔叔送到了武當山,交給了當時武當掌門清修道長。”

  雪鷹子並沒有對神龍子有所隱瞞,家中隱私卻也被他直接講了出來。隻聽他接著道:“後來,我父親不知從什麽地方得知此事,覺得留著他在世,定會對自己莊主之位有礙,便親上武當……”

  神龍子知道一個人若是太過於癡迷權利,被權利的欲望拴住了鼻子,他定然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這正如皇家之人,對於皇權的癡迷欲望,從而導致了過多皇家悲劇的發生。

  雪鷹子續道:“當我父親到達武當的時候,我的這位叔叔卻早已經離開,不在武當山了。據清修道長所言,我這位叔叔乃是天生的使劍名家,早已經將武當劍法熟記於心,因為不滿足於學習一派之功,退出武當,行遊天下。但是其離開武當,卻又下落不明,不知所蹤。我父親暗中尋找多年,仍然是一無所獲,最後在悲憤憂鬱中憤然辭世。”

  神龍子聽得,開口道:“難道說你相信你這位叔叔如今還活著嗎?”雪鷹子也是歎一口氣,道:“我對他並沒有太多印象。但是我有一種感覺,他並沒有死,而且,他早晚都會回來。”楊水仙開口道:“如此而言,就算是他站在你的麵前,想來你也認不出他來的,不是嗎?”雪鷹子點點頭,卻開口道:“你說的不錯。但是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感覺他就在中原,似乎就在你我身邊。”

  神龍子奇怪道:“若是江湖上真的有這麽一個劍法高超之人,我卻不能相識,也是一大遺憾。”神龍子忽然間想到了劍道人,想到他那冠絕天下的劍法,足可以和雪鷹子一拚。又想到在武當山後山穀底,雲中子居然稱呼劍道人一聲“師叔”,心中略感詫異。想到劍道人曾經辱罵雪鷹子……

  難道說劍道人就是雪鷹子的叔父?神龍子心中疑惑,卻也沒有開口點破。

  雪鷹子道:“他的可怕並不在他的劍,而是他的人。你我都沒有見過他,更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這才是我擔心的地方。”神龍子也不禁歎一口氣道:“也許,他就是一個匆匆路人,就算是他站在你我麵前,我們也不能相識的。就算是他下一步想要擊殺的是我們,我們也不一定能夠有所防備,不是嗎?”雪鷹子點點頭,心中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神龍子斜眼看下楊水仙,臉上帶著一種愁容,心中暗想道:“劍道人,真的會是雪鷹子的叔叔嗎?即便是真,他離開名劍山莊幾十年,又是如何知道妖刀‘天問’封存在劍氏祠堂呢?這件事如此神秘,作為雪鷹子弟弟的劍尊都不知道。難道他就是鬼影子身後的神秘買家?他又會是那出手殺人的黑衣蒙麵人嗎?”

  神龍子心底不禁多問自己幾遍,想道:“他做這一切想來也無非就是要報複劍家。如果他出手殺掉劍尊,是他報複劍家的一步棋。但是劍道人出身武當,為何又會對武當淩龍子下毒手,這樣豈不是背叛師門?若真如此,他有為什麽會出手相救被屠妙妙抓住的武當眾人呢?他更是出於何種理由殘害少林惠淨,丐幫彭玄關呢?那個和花傾城在京城外瘟神廟中密謀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呢?”

  神龍子看著荒墳野塚,不知道多少劍客在這裏死去,成了孤魂野鬼。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劍客從此地重新出發,踏上了江湖不歸路。劍道人與他雖無深交,但也算朋友。

  他能夠在武當危難之際出手相助,能夠在癩頭喇嘛落難時候鼎力相救,想來不是善惡不分是非不明之人。更加不應該會如此殘忍的傷害無辜。

  神龍子又想到了那日在瘟神廟外見到了屠妙妙。屠妙妙定然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想到此,他的臉上不禁又露出了一絲笑意,隻要找到屠妙妙,就能解開這些謎團。

  那屠妙妙乃是十三樓玉兔堂堂主,她是否會在八月十五趕到軒轅台呢?神龍子不禁又長歎一口氣。那個黑衣蒙麵人是否也會對屠妙妙下此毒手呢?

  楊水仙看著神龍子,見他臉色一會如陰雲密布,一會卻又如雨後天晴,實猜不透他心中到底想到了什麽。楊水仙卻忽然又開口道:“我們卻都忽略了另外一件事情。”雪鷹子問道:“什麽事情?”神龍子一雙急切的眼睛看著她,楊水仙開口道:“難道你們都忘記了還有那幾個黑衣漢子嗎?”

  雪鷹子眼前一亮,縱然起身猶如一隻蒼鷹掠過樹梢,消失在黑幕中。

  楊水仙也想跟去看個究竟,神龍子卻並沒有動,更沒有要跟去的意思。楊水仙開口問道:“你不打算去看一下嗎?”神龍子卻笑笑,輕輕出手刮了楊水仙的鼻子,看著雪鷹子離去的方向,道:“既然有人已經去了,我們為何還要湊這種無聊的熱鬧。再說……”

  楊水仙也出手刮了神龍子鼻子,似乎能夠猜透神龍子的心思,開口道:“再說你也不想見到花仙子傷心的樣子,不是嗎?”神龍子哈哈一笑,道:“你就是我肚中的蛔蟲,是我生命中的煞星。”楊水仙假怒道:“我有這麽惡心可怕嗎?”神龍子見狀,出手便將她緊緊摟在懷中,開口道:“你就是我心中永遠的小甜心。”

  楊水仙心中卻有一種“忽如一夜春風來”的暖意。

  神龍子和楊水仙騎著馬一路疾奔,已然進入了河南商洛地界。他們並沒有追隨雪鷹子趕回杭州,而是轉道一路向北。神龍子知道,雪鷹子若是從七個黑衣漢子口中得到任何線索消息,都會北上來少林寺找他。

  神龍子不是一個多事的人,更不是一個勤力的人,能讓別人做的事情,他絕對不會自己去做。

  天色已晚,神龍子擔心楊水仙長途奔波,身體吃不消,便在商洛小鎮一家客棧中落腳休息。神龍子心中想著這一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每一件都能搞得人頭大。

  他見楊水仙已經熟睡,便拎著一壺酒飛出了窗外,翻身便落在了屋頂上。皎潔的月光照著整個大地,微風徐來拂麵,就像是情人的手輕柔,撫摸過你的臉。即便是有千百個情人在側,卻也無法平複神龍子內心的哀愁悲慟。

  隻聽的後院之中傳來一人吟詩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如此美妙的夜晚,居然也有人如此孤獨苦寂,神龍子縱身後躍,來到後院。隻見的一位身材高大魁梧,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漢子站在後院中抬頭望著星空獨自飲酒。

  中年漢子身旁一柄長槍插在地上,一柄戒刀懸掛腰間。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花仙子和鬼影子在蜀川驛館“托孤”的李自成。

  神龍子並不知道他就是李自成,隻聽得李自成念著:“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神龍子知道這是一首李太白的《月下獨酌》,便也開口續詩道:“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李自成也是吃了一驚,循聲看去,卻見後院牆頭站立著一位衣衫襤褸,頭發蓬亂的猶如乞丐,麵貌卻英俊的漢子。

  神龍子笑道:“如此美景良辰,卻聽得壯士口中念此詩文,莫非有什麽苦惱寂寞之事?”李自成雖然聽江湖人提起過神龍子,卻無緣得見其廬山真容,因此也並不認識神龍子。

  李自成見神龍子來的突然,心中略驚,隨即抱拳施禮道:“想是我於此地念詩排遣,叨擾了英雄,還望不要見怪。”神龍子躍下牆頭,舉起手中酒,道:“一人獨樂,不如眾人齊樂。你是孤獨之人,而我是寂寞之人,一人飲酒,不如你我二人共同飲酒一杯,如何?”李自成也是豪爽之人,聽後也是一笑,舉起手中酒,道:“恭敬不如從命。”話說完,便仰頭將手中酒倒進肚中。神龍子見得此人也算豪爽,也仰頭喝了幾大口,開口卻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神龍子開口問道:“不知道壯士如何一人獨飲醉?”李自成臉上帶著一絲痛苦的笑意,心中卻想道:“此人衣衫襤褸,武功又高,莫非是丐幫中人?”李自成乃是陝西米脂人,和丐幫陝西分舵張獻忠也曾有過幾麵之緣。倘若此人乃是丐幫中人,說些實話也當無妨。倘若此人並非丐幫中人,說話就要小心的緊。

  李自成想到此,試探性開口道:“我本離家於此做些小本生意,聽得高迎祥在陝西起事,記掛家中老母,欲要返回陝西……”他故意搖搖頭,開口道:“卻不想身上財物卻在這商洛山中被賊人劫走,無錢更無臉回家鄉。更害的我那侄兒跟我一同受罪。真是罪過罪過……”

  神龍子接著問道:“卻不知道你的侄兒現在何處?”中年漢子指著牆角邊一間低矮的柴房,道:“我們身上已經沒有多少銀兩,倒是委屈我那侄兒遭罪,隻能在柴房借宿。侄兒尚且年幼,幾日奔波,身體有些吃不消,想來現在睡的很沉。我心中苦惱,也隻好借酒澆愁,空對明月吟詩一首,排遣一下心底苦悶,卻不想叨擾了英雄。”

  神龍子臉上一笑,道:“英雄?你幾時見過英雄如此落魄?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神龍子指著自己身上襤褸的衣衫,自嘲道:“我現在就算是想要進入丐幫,想必丐幫都會要嫌棄我呢?”一句話說完,李自成也是一笑,心中想道:“原來此人並不是丐幫中人。”

  他既然不是丐幫中人,但是衣衫尚且如此襤褸。一身衣衫似乎是用百十塊破布縫合而成,上麵卻又如何刀口。此人談笑風生,氣質不凡。難道說他就是江湖傳言中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龍子?

  李自成心底疑惑,卻並沒有為此點破。暫且不管他是不是神龍子,既同為天涯淪落人,借酒暢飲又何妨呢?

  神龍子又飲一口酒,開口道:“錢乃身外之物,又何必如此記掛呢?”李自成長歎一聲,抬頭看著西北方,那裏是他的家鄉,他開口道:“區區錢兩,在下並未放在心上。”他也飲一口酒,歎息一聲,接著道:“隻是現如今朝廷無道,任用奸佞,以至於官逼民反,無辜百姓卻遭殃啊。”

  神龍子聽得說完,想到鬼馬刀和刀清風帶來的滿洲韃欲要率兵南下消息,想到朝廷腐敗,閹黨獨攬大權,心中也是不免痛心。

  李自成又道:“後金國滿洲韃子更是多次揮軍南下,搶劫殺戮,騷擾我大明疆域,遼東百姓流離失所,令人痛心疾首。若是靖康之恥的事情在我大明朝上演……”他一聲歎息,卻又道:“現在高迎祥又起兵造反,到頭來,受傷害的還是無辜的老百姓。”

  神龍子聽得他口中念道“高迎祥”,心中也是有愧。如若當初自己不讓神爺劫下客氏夫人的銀兩,高迎祥也沒有如此後勤保障。事已至此,卻已無力改變,他也長歎一聲,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神龍子開口道:“難得你心中還記掛天下百姓,卻又不知道當今朝中又有多少文臣武將能心憂天下。”神龍子也不禁歎氣,接著道:“倘若當今皇上能夠聽得你的心聲,不知道會不會奮勇圖強呢?”一句話說完,神龍子卻後悔了。

  想到那日楊水仙刺殺天啟朱由校,自己心急出手相救,害的朱由校受驚落水,不知道現在身體如何了。想到在杭州周應秋所言,朱由校已經奄奄一息之人,命歸於天似乎也是隨時之事。他真的嗚呼哀哉,誰又能夠榮登大寶呢?

  李自成搖搖頭,歎息道:“據說,當今聖上遊船受驚落水,導致龍體欠安,需要長久修養。朝中之事全部都交由魏忠賢這閹宦來處理。想到堂堂大明一朝,卻讓一個閹人當權多年,真是天下百姓的不幸。”

  李自成隻是驛站一個傳信的驛卒,對於朝廷政事也並不熱衷。而關於朝廷中發生的大事,也不過是聽各驛站傳信中聽說而來。他現在的關心的不過就是自己飯碗,更關心什麽時候能夠發餉銀。

  由於三餉的征繳,朝廷更是壓低拖欠他們這樣底層人員的銀餉。作為驛站的一個普通的驛卒,薪銀也已經被克扣拖欠長達半年之久。

  神龍子想到了傳首九邊的薊遼總督熊廷弼,想到了被罷黜的遼東巡撫袁崇煥,想到天啟皇帝朱由校自毀長城,讓百姓受苦,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見到李自成如此記掛百姓,心中又有一絲安慰。想到僅憑李自成一人的力量,根本就不能有任何作為。

  神龍子想到楊漣等東林黨人因閹黨之禍慘死,心中也不是滋味。

  隻聽得一陣馬蹄聲響起,停在了客棧門前。又聽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從前院傳來。神龍子不知道什麽人會在如此深夜前來,神龍子沒有看一眼李自成,道:“想來今夜又有好戲了?”話說完,縱身一躍已經上了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