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的一聲，一桶水襲麵澆下，就像是瓢潑的大雨澆在了神龍子身上，從頭到腳全部都濕透。

  ??神龍子被水一澆慢慢轉醒，卻忽然感到一陣陣的令人惡心的腥臭味飄蕩在四周。他睜開眼睛仔細看去，卻見的身上衣衫已經澆濕，衣服上卻還殘留著一些魚鱗，蝦皮，蟹殼等汙物，是廚房中的刷鍋水。他想用手將其彈掉，方才發覺自己雙手雙腳呈十字形被縛在了一艘大船的桅杆上，就像是一塊風帆。

  ??神龍子低頭看看自己狼狽的樣子，心中卻感到一種莫名的高興。他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狼狽不堪過，就算是在遼東做著乞丐，想來也是有酒有肉，也要比這裏舒服很多。

  ??他想到，當年和楊水仙一同去東林書院拜見楊漣。楊漣曾經給他將講過一件朝廷的奇事。楊漣講到，朝廷中有一位精通天文曆法，來自西方一個叫做西班牙的國家的金發碧眼的老者利瑪竇。他坐船漂洋過海的來到了明朝。據他介紹，在西方很多國家中，他們都信奉一個叫做基督教的教會組織。聽說基督教的創始者叫耶和華，傳道時觸犯了一些守舊人士的利益，赤裸著被人釘死在了十字架上，活活燒死。所有人卻都不曾想到，七天之後，耶和華卻又死而複生，被稱為天父。很多西方國家的人為了紀念耶和華，便在脖子中帶了一個十字架。

  ??神龍子沒有講過利瑪竇，不知道他脖子上帶著的是一個什麽樣的十字架。

  ??神龍子想到此，又看看自己現在的處境，卻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獲得重生的機會。但是他轉眼一想，卻又開心的笑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被燒死，因為沒有人會傻到在這樣一艘大船上焚燒。若是有這麽一艘大船陪葬，被燒死也無怨言。

  ??皓月當空，月光皎潔，撒在這陽澄湖畔。

  ??神龍子向下看去，卻見的大船上站著十幾個身穿黑衣勁裝手持長刀，臉上抹著黑墨，隻露出一雙眼珠子的漢子。原本在岸邊茶攤前下棋的佝僂老者卻平躺在一張搖椅上，清風就在耳畔，享受著月光。

  ??搖椅旁邊擺著一張精工打造的八仙桌，桌上還擺著一些水果，有淮南的橘子，萊陽的梨，新疆的葡萄，還有一個孩童頭大小的石榴，就算是宮廷之中，也不一定能夠見到。

  ??這些瓜果梨棗卻就擺在桌上。

  ??老者身後卻赫然站著八個身穿蓑衣，頭戴鬥笠的持長刀的黑臉漢子。他們個個麵無表情，就像是死人一般。他們就是劫走了花仙子和楊水仙，並追殺他們的那八個人。

  ??船頭處，海爺還是頭戴青箬笠身穿綠蓑衣，孤獨一人坐在那裏垂釣。他仿佛已經忘記了世間的一切。他的身旁還放著一盤西瓜子。若不是海爺嗑著瓜子，所有人都會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神龍子忽然想到“孤舟蓑笠翁”的詩句。

  ??神龍子想要用力掙脫開這繩索的束縛，卻發現自己內力全失，全身上下竟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但是他並沒有著急，他知道自己著了別人的道。他就想看看海爺和這老者到底想要做些什麽。

  ??佝僂老者見狀，咳嗽幾聲，冷哼一聲，道：“你不要白費力氣了，你已經中了我的十香軟筋散，昏迷了兩天兩夜，現在已經內力全失。”神龍子忽然想起在萬善寺下客棧中，沐良楓在酒中也是下的十香軟筋散，將眾人都蒙騙。他卻故意道：“你以為十香軟筋散能製得住我嗎？”佝僂老者道：“至少你現在還沒有逃脫掉，不是嗎？”神龍子點點頭，他不能否認，想想也是有些道理。

  ??隻見的佝僂老者出手便將桌上那個孩童頭大小的石榴掰開，道：“擘破石榴，紅門中許多酸子。”他又轉頭對身後八個人道：“你們誰又能對的出此聯呢？”八個人麵麵相覷，沒有人能答得上來。佝僂老者略感失望，看著垂釣不語的海爺，道：“海老頭，你如今怎麽不說話了呢？不就是捉了一個神龍子嗎？你覺得對不起朋友了，是嗎？”

  ??海爺並沒有答話，隻是在不停的嗑著瓜子。佝僂老者臉上帶著笑意，他那張有些扭曲的臉上，卻比哭更難看。他道：“你難道也想不出一個好對子來應付我嗎？”卻見的海爺將手中一顆瓜子輕輕一捏，隨手向後一拋，卻不偏不倚的點在了神龍子前胸，瓜子仁從殼中蹦出，跌落船板上。

  ??神龍子見狀卻是哈哈一笑。佝僂老者先是一驚，問道：“你笑什麽？莫非說你能夠對出此聯？”神龍子又是一笑，道：“剛剛海爺已經將你的對子對完了，你難道不知道嗎？”佝僂老者卻道：“他連話都未講，如何對得出我的對子？”神龍子道：“海爺知道我喜歡吃魚，所以一心想要釣條大魚來安慰我。因此他將對對子的事情便交給我了。”佝僂老者有些詫異，道：“神龍子琴棋書畫劍，樣樣精通。對對子想來也不在話下，卻不知道你如何對我的對子？倘若你能對得出便罷，若是對不出，我立刻讓你人頭落地。”

  ??神龍子臉上一笑，心底想道：“一個對子而已，竟然就能夠決定一個人的性命。如此暴戾的老頭，就像是一顆隨時都能夠被點燃爆炸的鞭炮。”

  ??神龍子卻道：“想來你是老眼昏花？”神龍子又對海爺道：“海爺，我就按你的意思，來對出這副對聯？卻不知道，我對的是否會符合你的心意。”海爺沒有回頭，卻開口道：“那就要看你是否真的了解我的心意？”

  ??佝僂老者急道：“少羅嗦，快些對出來。若不然……”神龍子見海爺默默點點頭，便道：“你看清楚海爺丟過來的那顆瓜子沒有？”佝僂老者點點頭，道：“一顆瓜子又有什麽奇怪呢？”神龍子卻是一笑，道：“你聽清楚了，海爺的下聯便是，‘咬開瓜子，黑衣裏一個大人’。”

  ??佝僂老者看著海爺。海爺沒有回頭，但見他身形後移，手中長杆上卻釣著一條大魚。

  ??神龍子見狀還是哈哈一笑，道：“你請我吃些魚鱗，蝦皮，蟹殼，顯然有些不厚道，但是我還是非常感激你。能得到十二連環塢總瓢把子魚鷹子如此厚愛的，江湖上想必沒有第二個人吧？”佝僂老者臉色一沉，道：“你知道我是誰？”神龍子道：“那是自然。”

  ??佝僂老者就是十二連環塢總瓢把子魚鷹子。

  ??十二連環塢乃是江南第一大幫派，因為他們控製著江淮等多隻地河流的漕運，幫眾又多是生活在江淮岸旁，個個功夫了得，江湖上稱他們為水幫或漕幫，乃和江北第一幫丐幫齊名。

  ??魚鷹子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神龍子道：“你手下八個悍將在蜀川將我大姐花仙子劫走的時候，我便已經開始在懷疑了。穿著蓑衣，頭戴鬥笠行走江湖的除了江南十二連環塢，還有其他人嗎？”魚鷹子點點頭，道：“你很聰明。”神龍子卻謙虛道：“聰明倒是談不上。但是我依然存有疑慮，你們為什麽要劫走花仙子？難道說你們十二連環塢和四季山莊還有什麽梁子不成嗎？”

  ??魚鷹子卻冷冷的道：“我們和四季山莊並無半點梁子，但是和你們蝴蝶穀卻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他的語氣凝重，就像是天山一塊寒冰。

  ??神龍子長歎一聲，道：“我如今被你所擒，要殺要刮自當悉聽尊便。但是我卻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滿足？如此，倒也好讓我死得瞑目。”魚鷹子冷哼一聲，道：“你現在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我高興了，就從你身上削塊肉下來泡酒。若是不高興，我就白刀子進去，讓紅刀子出來，直接結果了你性命。”

  ??卻聽的海爺道：“你想知道什麽，盡管開口，讓你臨死之前也死的不冤枉。”神龍子聽後卻是哈哈一笑，道：“海爺終究還是將我當朋友。”魚鷹子見海爺開口，也不便在說什麽，便順水推舟道：“你想知道什麽？”

  ??神龍子輕輕一歪頭，故意咂摸道：“若是我現在還沒有想起來，是不是你就暫時不會殺我呢？”魚鷹子也是一笑，笑得卻如狼嚎般瘮人，道：“海爺是你的朋友，但我不是。趁著我現在高興，還可以回答你。若是我忍耐性過去，你就沒有機會了。”

  ??神龍子開口道：“我想知道鬼影子現在什麽地方？”神龍子一句話問出，魚鷹子也是吃驚不小。神龍子並沒有關心自己安危，沒有問十二連環塢為何與蝴蝶穀結梁子，更沒有想到神龍子居然還在掛念著鬼影子的安危。

  ??他道：“怨不得神龍子在江湖上能吃得開，你這份義氣想來也隻能帶到閻王殿去了。鬼影子就在你的身後。”

  ??神龍子由於四肢都被繩索所縛，緊緊的釘在桅杆上，想要轉頭確是不易，並沒有看清鬼影子所在。他沒有想到，鬼影子和自己一樣都被縛在這條桅杆上。

  ??隻見的魚鷹子手輕輕一揮，他身後那絡腮胡子的身穿蓑衣，頭戴鬥笠的漢子又提了一桶水，“噗”的一聲就澆在了鬼影子身上。鬼影子受水的刺激，也漸漸清醒過來。他想要掙脫開繩索的束縛，卻是無能為力。鬼影子大喝一聲，爆出粗口，大聲將船上的所有人都罵了一遍。

  ??神龍子雖然未能見到鬼影子，但是知道他還活著，心中也即坦然。他聽鬼影子罵完，卻道：“罵夠了，就先休息一下，黃泉路上至少可以有個伴。所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魚鷹子，你可以動手了。”

  ??魚鷹子開口道：“你不怕死？”神龍子卻又是一笑，道：“怕死？怕死就能夠不死嗎？如果是那樣，我就怕的要死了。”魚鷹子卻道：“怕死，也改變不了你今日喪命於此的事實。”神龍子點點頭，開口道：“那你就不要猶豫，直接可以動手了。”

  ??魚鷹子哈哈一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神龍子卻道：“殺人本來就不是什麽客氣的事情。想來你也不是第一次殺人，又有什麽客氣的呢？”魚鷹子手輕輕放在八仙桌上，身後一位漢子低頭恭敬的將手中長刀遞放在他的手中。

  ??魚鷹子單腳點地，便飛了起來，手中長刀揮動，直劈向神龍子。隻見的一道身影一晃，海爺手中握著魚竿攔在了魚鷹子麵前。他手中魚竿輕輕一挑，便將魚鷹子手中的長刀隔開了。

  ??魚鷹子大驚失色，沒有想到海爺會出手阻止他。他退後幾步，惡狠狠的看著海爺，道：“你居然敢阻止我？”海爺低著頭，不敢看魚鷹子一眼，輕聲道：“神龍子乃是我騙到手的，就算是要殺他，現在也輪不到你。”魚鷹子狠狠道：“你和他有仇嗎？”海爺道：“他是我的朋友。”魚鷹子怒道：“但是我和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這一點你是知道的。”海爺道：“我知道。”

  ??神龍子卻道：“魚鷹子，我想知道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讓你欲要殺我而後快。我更想知道你歸隱江湖二十幾年，未曾在江湖上出現，就連少林惠真大師組織的武林大會你都不露麵。卻又為什麽要幫助四季山莊將我大姐花仙子劫走？”鬼影子聽得神龍子的話，也道：“你簡直就是一個瘋子。卑鄙無恥下流，就知道從背後下刀子的混蛋。”

  ??絡腮胡子的漢子見鬼影子罵的難聽，飛身而起，“啪啪啪”出手就打了鬼影子三個響亮的耳光，道：“峨眉山下沒有殺了你，算你命大。今天我就送你去見閻王。”鬼影子哈哈一笑，開口道：“我以為你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呢？你送我去見閻王？你可知道，閻王爺就是死在蝴蝶穀的。”

  ??忽聞得遠處傳來陣陣鍾聲，鍾聲清脆悅耳。

  ??神龍子卻忽然想起唐詩人張繼的那首《楓橋夜泊》，其中言道：“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一種無比淒涼之感油然而生。

  ??聽得此鍾聲，魚鷹子翻身便揮出一刀，隻見的寒光一閃，那張八仙桌便裂成了兩半。桌上的橘子，梨兒滾落了一地。

  ??魚鷹子忽然惡狠狠的看著神龍子，一雙眼睛就像是射出仇恨的光。隻聽的他開口道：“三十年前，我還隻是十二連環塢漢口的堂主。那時候，十三樓樓主霸天下殘殺武林，覬覦武林盟主。”神龍子聽得，不禁心中一涼，原來又是三十年前的霸天下稱霸江湖時結下的梁子。

  ??魚鷹子繼續道：“霸天下稱霸江湖，幾年時間相繼擊敗不少門派，而我們十二連環塢也未能幸免。我記得那一年，我們十二個堂口同時遭到了十三樓夜襲。夜襲我堂口的乃是十三樓猛虎堂堂主呼延嘯……”

  ??“那一天，夜黑風高，真是殺人的好日子。我正在自己書房看書。我的妻子就陪在我的身旁，為我們還沒有出世的孩子縫製衣服。”魚鷹子抬頭看著當空皓月，那一夜的情景曆曆在目，想到此處，他的心中猶如刺入百十柄刀劍，他道：“誰曾想到，如此良辰美景，居然就是十三樓突襲我的時候。慌亂中，我隻得將妻子藏在水牢中。我提劍和呼延嘯比拚，卻又那裏是他的對手。他揮出一掌，擊在我的前胸，未等我緩過神，他已經將我手中劍奪下，反手便是幾劍。我身上頓時便出現了幾道血口，鮮血沾濕了我的衣衫，因為失血過多，我便昏死過去。誰又曾想到，呼延嘯居然放火燒掉了我的堂口……”

  ??神龍子可以想象當時情形，大火，殺戮，血流成河。神龍子不願意多想，但是一幕幕畫麵就出現在腦海中。十三樓的人絕對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沒有人能夠阻止霸天下稱霸武林的野心與瘋狂。

  ??魚鷹子不願回想那段經曆，對於他，那是一種無形的折磨。他開口道：“當我被人救起，慢慢醒過來的時候，我的臉已經被嚴重灼傷了。當我在河水中看清自己這張臉的時候，我都被嚇到了。我的堂口沒有了，我的兄弟們也都戰死了。鮮血染紅了河流，他們的屍體被水泡腫脹的都已經麵目全非。當時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魚鷹子眼睛已經濕潤，聲音開始變得沙啞。神龍子似乎能夠體會到他內心的傷痛。隻聽他接著道：“我不得不麵對如此現實，忽然間想到了我的妻子。當我進入水牢的時候，卻發現我的妻子已經不在了。二十多年來，我一直都想要找尋我的妻子，但是她卻像是蒸汽一樣蒸發，沒有一點消息。”

  ??魚鷹子歎一口氣，道：“還有我那未出生的孩子，若是他還活著，想來現在也應該有二十多歲了吧……”想到自己的孩子，魚鷹子的眼中卻已經噙著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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