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見的書院中又有幾個人都怒目鄙視與我，罵我是魏忠賢的走狗。我心中不知如何處理，殺人的豪情猛然間被一盆涼水澆熄了一樣。我真的沒有勇氣再去麵對他們的浩然正氣大義凜然，在他們麵前，我簡直就是豬狗不如。我決定要將魏忠賢的送給的金銀退回去，便離開了東林書院。”

  ??神龍子心中一驚，道：“如此說來，東林書院中那些人並不是你殺的？”

  ??鬼影子點點頭，接著道：“當時我不過就是殺死了十幾個書生而已，便離開了東林書院。但是當我離開東林書院後，便見得有千餘名官軍從四麵八方圍堵了東林書院，為首之人卻正是那周應秋。我雖然知道這是魏忠賢派來的人，但仍不免心中大驚，便尾隨而至。”

  ??周應秋，又是周應秋。

  ??神龍子開口道：“想來是那周應秋以為你收下了那箱金銀，定會幫助魏忠賢這條老閹狗殺了東林書院的人。他們是來檢查戰果的。但是卻沒有想到你竟然放過來東林書院的人。”

  ??鬼影子道：“我當時想來也是如此，便暗中疾奔上山，想要將此事告知楊漣。書院中人對我敵意頗深，但是楊漣卻很是相信我。他長歎一口氣，道，‘東林文人，想來氣數已盡，大明王朝二百多年基業，卻不曾想到要毀在魏忠賢身上。’他讓我帶領著那群書生從後院中一條密道悄然離開，但是所有人都誓言要與東林書院共存亡。正當此時，周應秋帶著大批官軍已經將東林書院圍成了鐵桶一般。”

  ??鬼影子沉默了一會，接著道：“周應秋見到我和楊漣在一起，想來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周應秋卻拿出一道聖旨，開口道，‘楊漣接旨。’隻見的楊漣等東林書院眾人都齊齊跪倒在地，向著周應秋磕頭拜禮。隻聽得周應秋念道那些聖旨，我也不知道什麽奉天承運，什麽皇帝詔曰……”

  ??“我隻聽得其中說道‘楊漣聚眾東林書院，妖言惑眾，欲有結幫拉派，成立逆黨之嫌，危害朝廷，令左都禦史周應秋調集地方兵力，將其押解回京，聽候發落。楊漣等眾人聽後，卻仍然三拜九叩，口呼什麽‘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我心中詫異，心中想道‘別人已經要將你們都緝拿歸案，當成了犯人，你們卻在這裏高呼什麽萬歲。真是可笑可歎可悲可憐啊。’”

  ??神龍子想到愈加其罪，何患無辭，魏忠賢位高權重，將天下人都當成了手上螞蟻，心中不免有氣。但是想到東林人士乃是一群腐儒，愚忠之士，也便有些可憐他們。

  ??神龍子雖從小也曾識得四書五經，唐詩宋詞，但卻並不算是一個文人墨客。他更難理解曆朝曆代文人對於皇權如此重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坐在紫禁城高高在生的皇帝就是這些文人心中永遠的神。“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卻也正是他們高風亮節忠君愛國的表現。

  ??死亡，對一切都已經沒有了意義。但是對這些朝中之臣而言，即便是死，也是報效朝廷的一種方式。死後才更能夠體現他們的價值。

  ??鬼影子道：“周應秋並沒有多話，聖旨宣完，手下眾人便齊刷刷出手，給楊漣等幾人戴上了手銬腳鏈。楊漣始終一言不發。我心中感到駭然，欲要出手相救，隻聽得周應秋道，‘鬼影子，這些都是朝廷內的事情，你一個江湖客，最好不要插手。你收了九千歲的銀兩，卻不做一個殺手應該做的事情。如果傳將出去，卻不知道你如何立足於江湖。’”

  ??“聽他一言，我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隻聽得楊漣哈哈一笑，道，‘你就是鬼影子，我早就應該猜到了。神龍子也是經常給我提起你，卻沒有想到你竟然墮落至此，成了閹宦的劊子手。老夫今日一去，想來生還的機會不多了，隻盼你莫做那迷途的羔羊。如若不然，到時候就算是後悔都無法彌補你今天犯下的錯與罪……’當時我並未將此話放在心上，現在想來卻是有一種‘自作孽，不可活’的意思了。”

  ??神龍子輕輕一笑，沒有說一句話。錯已經犯了，罪也已經成立，開口講些埋怨謾罵的話也已經是枉然。

  ??他們現在能夠做的，隻能夠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將籠罩在整個江湖頭上的謎團揭開。

  ??鬼影子接著道：“我自，留在東林書院，已經沒有什麽意義。楊漣已然決定要待罪上京，那更是去赴死。我又不能出手相救與他，便下山而去。行不多時，隻見的東林書院方向上煙火衝天，我便又翻身而回，眼前的一切卻是令我大吃一驚。隻見的書院已經被人搗毀，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的全是死人，鮮血流滿了整個東林書院。書院牆裏牆外都用血書分明寫著‘殺人者神龍子。’周應秋帶來的官軍卻早已經沒有了蹤影。”

  ??周應秋，好一招毒計。所有人的罪過都如此順理成章的落在了神龍子肩頭。

  ??神龍子長歎一聲，道：“想來是那周應秋欲要嫁禍你我。後來我也聽說了此事，當我趕到東林書院，早已經成了一片狼藉。當我再一次見到楊水仙的時候，她卻將我當成了她的仇敵。不共戴天的父仇，已經成了我們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我心中有愧，卻又無力解釋，因而隻有逃避，就這樣的江湖上消失。但是從此以後，我卻也沒有了楊水仙的消息。”

  ??鬼影子點頭，他想到那日他欲要去盜取名劍山莊劍閣中的妖刀“天問”，在那秦淮河畔風雲樓見到了化名胭脂的楊水仙。想來她也定是受了鮮為人知的罪，不得已委身青樓賣藝而生。

  ??他頓覺心中一涼，輕聲道：“是我一時被金銀虛名蒙蔽了雙眼，以至於被人栽贓陷害。卻害的你們成了仇人。是我對不起你們。”言語誠懇真切，但是他卻並沒有提起秦淮河畔風雲樓的事情。

  ??鬼影子心中不安，接著道：“那時候，楊漣的話經常出現在腦海之中，我也感到心灰意冷，就像是流浪在外的孩子找不到溫暖的懷抱。我便想要回到蝴蝶穀，那裏才是你我永遠的港灣。”

  ??“但是我卻聽說你上了天山，與那雪鷹子一戰，失足跌落山崖。我心中更是不知如何是好。當我回到蝴蝶穀，大姐將我當成了空氣一樣的視而不見。世間，最無情的不是仇恨，而是冷漠。我知道，她定是在怪我，我也在痛恨我自己。那些日子，大姐的眼睛一直都是紅紅的。我知道，她是為你流的眼淚。那時候，我的心更是在煎熬。”

  ??“大姐曾經不止一次的出穀去到天山之地，想要尋找你的消息。但是卻始終沒有關於你的一絲訊息……”

  ??鬼影子長歎一聲，道：“我實在受不了這種冷漠，在大姐心中，你永遠都比我重要，你永遠都比我強。沒有說一句話，我又一次離開了蝴蝶穀，放浪形骸，開始流浪江湖。從那個時候，我就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影子，一個躲藏在黑幕中的殺手。後來，我探的消息，原來是魏忠賢指使徐大化彈劾楊漣、左光鬥等人。周應秋派人將他們一同投入了錦衣衛大牢……”

  ??神龍子心中一涼，想到自己曾經夜闖錦衣衛大牢欲要相救楊漣。

  ??那時候，神龍子被人冤枉，更是成了殺害東林書院眾人的元凶，他無法平息天下文人的筆杆子與刀子嘴。

  ??當時正值薊遼總督熊廷弼兵敗，飛鴿傳書與神龍子，讓他到遼東相助抗擊後金。神龍子也想先避一下，便想到了假死一事。他和癲大師商量，決定欺騙雪鷹子一次。神龍子來到天山，假意來找雪鷹子拚酒比劍。雪鷹子心中狂喜，江湖人已經很少有人敢上天山向其挑戰，更是使他明白了“高處不勝寒”的窘境。

  ??忽見的神龍子遠道而來，心花怒放，兩個人便拚了十幾壇酒，便取出寶劍擺開架勢動起手來。

  ??神龍子被雪鷹子一劍劃破臉頰，故意腳下一滑，跌落了山崖，當時癲大師早已經準備在崖下。兩個人便騙過了雪鷹子，穿過了蒙古草原，來到了遼東，卻不曾想到熊廷弼因為戰事失利，已經被押解回京……

  ??神龍子喬裝改扮，成了一個蓬頭垢麵的乞丐，來到了京城。他本想去天牢探視熊廷弼，卻又得到了熊廷弼被斬首示眾，傳首九邊的消息。他心中憤然，但是無意間卻得到消息，原來楊漣等東林黨人都被關在了錦衣衛大牢中。

  ??神龍子夜探錦衣衛大牢，見到了受刑甚深的楊漣以及其他東林黨人。

  ??魏忠賢統領下的廠衛，所用刑罰之酷，令人發指。東林“六君子”的楊漣、左光鬥、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顧大章六人都受過全刑，各打四十棍，拶敲五十，夾杠五十。楊漣受刑最多，五日一審。許顯純令將他頭麵亂打，齒頰盡脫；鋼針作刷，遍體掃爛如絲；以銅錘擊胸，肋骨寸斷。

  ??神龍子欲要解救楊漣出獄，卻被他拒絕了。楊漣仍不屈服，在獄中寫下《絕筆》，繼續陳述“移宮案”的真相，痛斥魏忠賢紊亂朝綱。魏忠賢得知後氣得七竅生煙，令許顯純立即殺掉楊漣，最後用鐵釘貫頂，立刻致死。

  ??神龍子悲憤無比，將楊漣屍體偷偷運到了蝴蝶穀中埋葬，並立了一塊無字石碑，便悄然的來到了遼東。

  ??朝堂之上，已經失去了股肱之臣，前線戰事，更是沒有了統領之人。

  ??神龍子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卻又返回了遼東。熊廷弼將一腔熱血灑在了遼東大地，換來的卻是傳首九邊的悲劇。他更是偷偷的將其首級進行埋葬，就一直陪護在他的墳塚前。

  ??誰也沒有想到，這一陪卻就是五年……

  ??神龍子思緒未平，隻聽得客棧大門“砰砰"直響。神龍子探頭望去，卻見的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婦人，和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拍打著門板。

  ??又聽得輕微腳步聲起，門“吱”的一聲打開了。隻聽的婦人拜求道：“掌櫃的行行好，我們孤兒寡母的路過此處，求掌櫃的讓我們在此借宿一夜……”掌櫃的乃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聽婦人一言，道：“你們有沒有錢啊？”婦人搜遍全身，隻摸出三個銅板，低聲哭泣道：“我身上隻有這三個銅板，隻求掌櫃的行行好。”掌櫃老者大手一揮，道：“出去，出去，沒有錢也想住店，真是不知好歹。”

  ??少婦牽著小姑娘的手，想要離開，卻聽得一人說話道：“孤兒寡女出門也是不易，且讓他們住店便是。他們的錢算在我的賬上。掌櫃的，給她們做些好飯，想來他們也幾天沒有吃飽飯了。讓她們吃飽休息，不要打擾我寫書。”

  ??神龍子聽那說話之人的聲音，有些相熟。他卻並沒有下樓。

  ??隻聽得掌櫃的讓進那婦人和姑娘，便將門關緊，口中念叨著：“天上真的還能掉饅頭。”一麵念叨，一麵去為兩人準備房間飯食。

  ??神龍子和鬼影子聊了大半夜，想來明日還要上東林書院，也都熄燈休息。但是兩個人躺在床上，卻又都沒有睡意。鬼影子瞪大一雙眼睛，看著房頂愣愣的出神，而神龍子卻緊閉雙眼，不知道心底在想寫什麽……

  ??雞叫三遍，天色大明。

  ??神龍子起身換了一身衣衫，將那蓬頭散發盤起，露出那張英俊瀟灑的臉。臉上那道被雪鷹子劃傷的劍傷，更讓他顯得有男子漢的味道。他手中握著那柄沐良楓的折扇，儼然一副放蕩不羈的公子哥扮相。

  ??鬼影子也換了一件幹淨的衣衫，顯得精神了許多。

  ??鬼影子見狀，也是一笑，逗趣開口道：“如此裝扮，似乎恢複了你往昔風采。”他看著那一件襤褸衣衫，接著道：“都是因為我，讓你從一個翩翩佳公子硬生生的變成了一個連丐幫都瞧不上的落魄江湖客……”

  ??神龍子看著身上衣衫，那破舊襤褸衣衫在手，卻道：“我倒是習慣了穿這件舊衣衫，倒是令我沒有了那麽多約束，逍遙在這廣闊江湖之間。”

  ??兩個人收拾停當，便下的樓來，撿了一張臨窗的桌椅坐下，要了兩碗牛肉麵作為早餐。吃完早飯，他們就決定要到東林書院。

  ??忽見得一位婦人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從後院走了進來。那婦人三十歲上下年紀，頗有幾分姿色。那小姑娘梳著兩條麻花小長辮，一雙無邪的眼睛。一張圓圓的臉蛋始終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讓人見了就有一種愛憐的感覺。

  ??神龍子和鬼影子見到，知道是昨夜敲門借宿的婦人。

  ??掌櫃的老者見到她們，甚是殷勤，忙著安排她們坐定，又端上來兩大碗牛肉麵。婦人一臉的驚異，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掌櫃的似乎看出她們窘相，道：“這些都是我們徐大爺交代安排的，你們盡管放心吃就好了。”掌櫃的還拿出一個包袱，放到她們桌上，道：“這些也是徐大爺讓我交給你們的，裏麵有些散碎銀兩，還有一些食物。你們真是命好，能夠遇到徐大爺這麽好的人。”

  ??路見不平，仗義相助，此乃是俠之風範。

  ??神龍子聽得，也是想要去知道這位徐大爺到底是什麽人，居然如此的慷慨解囊，救人於困窘之中。婦人和小姑娘感恩戴德，卻聽說徐大爺著書到深夜，此時正在休息，尚未醒來，也是不便去打擾，便口中念叨著“好人自有好報”之類的話語。

  ??神龍子吃完麵欲要起身出客棧。“哞”的一聲長嘶，一輛寬大的馬車便停在了客棧門前。車上下來五個身穿粗黃布的喇嘛，走入客棧，撿了一副無人桌椅坐了下來。神龍子仔細看去，每個喇嘛的腰間都懸掛著一個一尺多長牛皮長兜，長兜裏麵似乎放著短棍之類的兵刃。

  ??其中一個鷹鉤鼻的喇嘛一拍桌子，叫囂道：“店家，還不快快的上些好酒好菜，伺候好本大爺。若不然，大爺就燒了你的店。”

  ??掌櫃見到這幾個喇嘛凶神惡煞，心中自是害怕，聽得他們言語，自是不敢怠慢，便將店中好酒好菜統統上桌，以求的他們吃飽喝足速速離開，免得惹得他們生了氣，真的一把火將自己的客棧燒個精光。

  ??喇嘛乃是藏地佛教的密宗的人，主要活動在西藏、青海、甘肅等地。他們極少踏足中原之地，今日卻出現在江浙之地，卻出乎神龍子意料之內。

  ??神龍子想起了遼東三岔口客棧中，見到的鬼域癩頭喇嘛，心中更是疑惑。神龍子便又坐了回去，想要看看這些喇嘛到此而來，是有何用意。鬼影子見到這幾個喇嘛，也是一驚。但見神龍子又坐下來，要了一壺酒，自斟自飲。鬼影子知道神龍子心思，也提了一壺酒，和神龍子對飲。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