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怨紛爭江湖恩仇(七)
作者:納蘭陽朔      更新:2021-07-21 08:08      字數:5974
  神龍子走到窗前,一股涼風拂麵而來。雲台山中潭瀑甚多,水氣較重,,但還是有些涼意。天空一片抹黑,半顆星星也是找尋不見。

  ??神龍子現在的心情,猶如窗外的天,抹黑一片,口中道:“如此良辰美景,卻無酒無肉,真是枉然。”無望大師卻道:“佛門之地,又何來的酒肉,這是佛門戒律,又怎可隨意破廢?”徐宏祖也道:“世人所言,隻要佛祖心中留,酒肉便可穿腸過。佛祖是要世人記掛在心的,若是隻將其放在嘴上又有何意呢?”

  ??神龍子與徐宏祖相視一笑,道:“如此,徐霞客也是不反對飲上幾杯了?”徐宏祖道:“我和刀爺在那馬車中也是連飲數十杯,早已經勾起了我肚中的酒蟲,卻還未盡興,酒卻已經喝完。我獨自一人行遍大江南北,都不曾喝過如此多的酒。”

  ??神龍子聽他一言,心中更是欣喜萬分,在這萬善寺中,所有人都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自己就像是一條可憐的白兔。徐宏祖不過與自己一麵之緣,卻能夠如此坦誠相待,怎能不令人高興。

  ??神龍子縱身躍出窗台,道:“我去尋些酒肉。”無望大師口念一句佛號“阿彌陀佛”,道:“直此下山,離最近的酒家客棧也有十裏山路。”他並未出手阻攔,想那徐宏祖乃是自己的同鄉兼老友,神龍子又是故人之子,在此飲上一杯也不妨事。

  ??無望大師卻言道:“酒,乃是穿腸之毒藥啊。李時珍也都言道‘過飲不節,殺人頃刻’。”無望大師出家前乃是十三樓琴棋書畫四老之一,當世之海量,但是皈依佛門,卻是遠離酒肉,並且經常告誡他人。

  ??徐宏祖看著遠處的神龍子,卻道:“〈說文解字〉一書道‘酒既可以製造出吉利,也可製造凶光’。元朝醫學家胡思慧在〈飲膳正要〉中,對飲酒總括為‘酒味甘辛,大熱有毒,主行藥勢,殺百邪,通血脈,厚腸胃,消憂愁,少飲為佳。’”

  ??江湖上能攔住神龍子的人並不多。神龍子並不想聽他二人言論,出的寺門,一縱身便如輕靈的飛燕隱沒在黑暗中,沿著山路便下山而去。

  ??行的一炷香時間,神龍子已來到山腳下的一間破舊的小客棧前。客棧中閃著微弱的光。神龍子心中卻是奇怪,想來如此深夜,如此僻靜的客棧,掌櫃夥計早已經應該睡熟。

  ??此處亮燈,難道還會有人於此飲酒。若是真有人於此飲酒,倒免得自己像個賊一樣去偷兩壇酒,索性跟那酒客要上兩壇便罷。

  ??客棧的門虛掩著,神龍子沒有貿然的推門而入。從門縫間向裏看去,隻見客棧中設備甚是簡陋,幾張破舊的桌椅。但見的一位相貌堂堂的二十多歲的翩翩公子,身穿繭綢長袍,滿麵紅光,神情泰然,腰間卻掛著一塊翡翠玉墜,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鑲有鑽石的戒指,右手則持一柄折扇,顯然是個富家子弟。

  ??公子麵前桌上卻還擺著筆墨紙硯,桌角上還放著一錠金子,少說也有五十兩。那錠金子足夠窮苦人家幾輩子的花銷。他手中還拎著一壺酒,但見的腳底處卻已經橫七豎八的歪倒著十幾壺酒。

  ??神龍子心中一陣竊喜,公子原來也是一個酒鬼。

  ??隻見此人一晃酒壺,酒已喝盡,卻是搖搖頭,他將手中酒壺輕輕丟在腳底,道:“再來一壺。”

  ??話音剛落,隻見的櫃台後麵一個身穿寬鬆絲綢衣衫,身材高挑的婦人提了兩壺酒放在桌上。婦人披著一頭濕漉漉的散發,便像是剛剛沐浴過後一般。她嘴唇殷紅,像是沾染過血跡一般,高聳的前胸,芊芊玉手,就像是一條赤練蛇,總有一種令人犯罪的感覺。

  ??她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濃鬱的花香,卻早已經將醇酒之氣掩蓋。

  ??客棧中的公子卻看也不看她一眼,隻是斜倒幾滴酒在硯台中,開始研墨。待墨研的的均勻,便飲一口酒,提筆在那後牆上作起畫來。他畫幾筆,便歎一口氣,飲一口酒,心中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

  ??門縫較窄,隻能看見那公子身影,他在牆上作的畫卻瞧不清楚。

  ??隻聽得那位婦人癡癡一笑,道:“所謂琴棋書畫劍,公子爺樣樣精通,確實世間少有的奇才。公子爺不過就見過楊姑娘一麵,卻憑腦中印象將其畫的如此惟妙惟肖,入木三分,當真令人佩服。若是公子內中能夠留我一分,我也定然會感激涕零……”

  ??公子爺輕輕一笑,卻道:“落花有意,流水總是無情。奈何楊姑娘心中裝著另外一個人。也許,永遠都不可能將其放下。”語氣中頗有些幽怨之意。

  ??那位婦人見這位公子根本不提關於自己的事情,心內雖有怨氣,卻還是輕輕一笑,卻道:“感情的事情,又有誰能說的明白。白居易言‘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但是到頭來還不是禍字來臨各自飛。公子爺又何必如此歎息呢?”

  ??那位公子卻停下手中畫筆,長歎一聲,道:“此恨綿綿無絕期,天長地久有時盡啊。”婦人道:“欲將心事付瑤琴,隻歎知音少。公子爺如此相思成恨,我們看來卻是心中不忍啊?”那位公子將壺中酒一飲而盡,卻笑笑道:“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兩個人似乎鬥酒論詩的文人騷客一般。

  ??神龍子更覺詫異,也不便去打擾。他心中又想到了楊水仙,始終無法放下對她的思念,卻又不知道她是否也如己一般。上次皇城一別,時間雖不長久,但是卻已然如過了幾個春秋。神龍子輕歎一口氣,搖搖頭,想來楊水仙仍然記恨自己,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轉念又想到徐宏祖卻還在萬善寺內等待自己,因此上前便推門而入。那位公子卻仍然作畫,全然不知有人已經推門而入,又或是知道了卻又懶得理會。

  ??店中婦人見到神龍子卻是一驚,她沒有想到在這深夜還會有人到這小店中。來者即是客,卻又不能將其轟出客棧。婦人臉上堆滿了笑意,卻顯得比之剛才更加妖嬈嫵媚,令人疼惜。

  ??婦人開口道:“不知道這位大爺如此深夜到此,是要打尖還是住店?小店隻有些劣酒,客房卻是一間也都沒有了。”

  ??神龍子卻也是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十字坡母夜叉孫二娘開的黑店,道:“我不住店,隻取兩壇好酒,與故人同飲。”

  ??但隨即他臉上的笑意卻變成了尷尬苦笑,因為他摸遍全身卻找不到一個銅板,身上就連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身上這件破舊的衣衫,即便是到當鋪,都不一定會當上幾個銅板。

  ??離開神王峪到武當山,到萬善寺中,錢財全部在刀爺身上,自己何曾有過半個銅板。如此深夜,空囊而來,想來定會讓這婦人笑話,卻又無計可施,想要回到寺中找刀爺。如此一來,天也就亮了,哪還有什麽喝酒的心情呢?

  ??神龍子尷尬不知所措,婦人一雙眼神殷切的看著他。隻聽得那位公子開口道:“將酒賣於這位客官,酒錢算我的。”話說完,那位公子爺將手中酒壺丟在腳下,卻將腰間那枚玉墜解下,隨手一拋,玉墜便穩穩當當的停放在桌角那錠金子旁邊,顯然是要將那枚玉墜換成了酒錢。

  ??婦人臉上又現出笑意,那枚玉墜就是要買十幾間客棧都有餘。她自然對於這樁買賣欣喜若狂,趕忙的將兩壇酒放在櫃台上,順手便搭在了神龍子肩頭,道:“我們這位公子爺就是大方,又樂善好施,真是當世活菩薩。倘若是有幸和他交上朋友,更是萬幸啊。”

  ??神龍子也是輕輕一笑,他已經感到婦人身上那濃重的體香。他輕輕撥開搭在肩膀上的那隻手。

  ??神龍子並不想多欠人情,欲要請教公子大名,以便來日報答。但是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他整個身子都僵在了那裏。他的心一陣陣的刺痛,在扭曲,在痙攣。

  ??沒有人能夠體會神龍子此刻的沉重心情。那位公子在牆上畫的是一副仕女圖,畫像如真人一般大小,妙筆生輝,栩栩如生,見畫如見真人一般。

  ??畫像。

  ??畫出的竟然是楊水仙。

  ??那位公子將畫做完,便隨手將手中筆一拋,那支筆卻深深的嵌入客棧中一根圓木柱中。他出手迅猛,手勁十足,內功精湛。他自己卻在欣賞著畫作,對神龍子的一切也是全無覺察。

  ??卻在此時,隻聽得屋外“哢嚓”一聲,一道霹靂震天響,接著便是幾道閃電劃過天空。瞬間“劈裏啪啦”的下起了大雨。

  ??神龍子卻才如夢初醒,現在的心在滴血,就像是客棧外的雨。他眼睛盯著牆上那幅畫,楊水仙就是他心頭的一塊烙印,永遠揮之不去。

  ??他強作鎮定開口道:“不知道閣下尊姓大名,這兩壇酒錢他日也好相還。”那位公子全身心欣賞畫作,全然未曾關注其他人,隨口道:“區區賤名,何足道哉。隻不過是兩壇劣酒,又不是什麽貴重物品。閣下為了兩壇酒深夜來此,想來也是嗜酒如命的酒中仙,卻不知道兩壇酒夠是不夠?倘若不夠,盡管多帶些為好,那塊玉墜自可抵的店中之酒。”

  ??神龍子記得婦人言語,說的這位公子爺隻是見過楊水仙一麵,卻將其畫的如此惟妙惟肖,就像是真人在旁一樣。想來定是這位公子傾心於楊水仙的容顏,心中又是一陣酸痛。

  ??神龍子忽然開口道:“適才我見公子提筆作畫,栩栩如生,傳神動人,卻不知道這女子和你是什麽關係?”那位公子長歎一聲,又拿起桌上另一支筆在牆上寫了起來,一邊寫口中一邊念道:“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關中昔喪亂,兄弟早殺戮。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

  ??神龍子知道他口中所念乃是一首《佳人》,便開口續道:“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侍婢賣珠回,牽蘿補茅屋。摘花不插發,采柏動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神龍子念畢,那位公子也已將此詩寫完。他看著牆上畫像,心中卻感到一陣陣的刺痛,感到無盡心酸。他心中卻又記掛起楊水仙,卻又不知道她跟隨著瘋婆婆情況如何。

  ??神龍子看一眼畫像,拎起兩壇酒便欲要出門,卻被那公子爺攔住了,道:“屋外如此大雨,俠士卻又為何冒雨出行?若是不嫌,可留下來與我共飲。”神龍子心中一熱,頓覺的此人真是古道熱腸。但是總覺得此處過於壓抑,便道:“欲赴故人約,大雨又奈何?”

  ??公子爺卻對店中婦人道:“拿柄傘給俠士。”那婦人卻不敢怠慢,便從櫃台間拿了一柄油紙傘,但是神龍子卻道:“承蒙公子不嫌,討得兩壇酒,已是萬分感激,又怎麽好意思再用你傘。”那位公子卻道:“出門在外,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你又何必如此客氣。”神龍子推脫不掉,右手托起兩壇酒,左手撐開傘,便走出了客棧。

  ??公子看著神龍子消失的背影,開口卻道:“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龍子也不過如此?為了一個女人……”他沒有將話說完,卻是冷哼一聲。那婦人踱步走近,貼在公子身旁,臉上帶著狐媚的一笑,開口道:“公子爺不也是為了同一個女人……”她轉頭看著牆上的畫像,接著道:“真不知道這位楊姑娘到底有什麽魅力,能夠讓你們如此?”

  ??公子也轉頭看著牆上畫像,臉上帶著一笑,道:“你不是男人,自然不知道一個男人的心。”隻聽的婦人卻開口道:“我是個女人,更加知道你們這些男人的心。但是卻永遠不知道你的心……”

  ??她最後的一句話聲音很低,公子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心裏也許隻有楊水仙了。

  ??狂風夾著細雨,無情的吹打著大地,將萬千生靈玩弄。

  ??神龍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的很慢,想到店中公子作的畫像,心中百感交集不是滋味,但是卻又無可奈何。他現在卻又後悔認識了楊水仙,更後悔未曾阻止鬼影子而釀下大禍。一切都已經成昨,世間卻沒有後悔藥。

  ??他忽然間將手中油紙傘收起,任憑著風雨吹打著他的身體,如此也無法緩解心中的疼痛。

  ??轉過一個山坳,卻聽得遠處“丁丁當當”的一陣鈴鐺作響,就像是勾魂的符咒。

  ??神龍子心中驚奇,決定看個究竟。他將兩壇酒藏在一棵樹後,縱身一躍,便順著鈴鐺之聲飛了過去。但見的崎嶇的山路之上,四個人抬著一個豬籠。神龍子見狀,卻心中一涼,四人都是身不滿五尺,麵貌醜陋的侏儒。每人脖頸中間都掛著一個銀質鈴鐺,他們身穿不同顏色的衣衫。

  ??神龍子看的明白,忽然想起《水滸傳》中記述武大郎時寫的明了,“清河縣人見他生得短矮,起他一個諢名,叫做三寸丁穀樹皮。”

  ??其中一人臉上膿瘡濫疤,嘴巴頭腦碩大,身材肥胖倒活像一隻站立的癩蛤蟆,他腰間斜插著一柄三尺來長精鋼打鑄的判官筆。

  ??豬籠裏裝的不是豬,而是一個人。

  ??籠中之人乃是位頭發脫光,麵目憔悴,衣衫單薄的肥胖老者。老者口中被一條破襪子堵住了,雙手雙腳都被繩索縛住,就像是一隻要被屠宰的肥豬。

  ??四人腿雖然短矮,腳步卻是快捷,抬著老者毫不費勁,沿著這條崎嶇的山路走向前方。

  ??大雨似乎並不能夠阻止他們前行。

  ??四人就在那間客棧前停了下來。卻聽得客棧中傳來了琴聲,琴聲舒緩而悠揚,讓人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腰插判官筆的人開口道:“公子爺,你要的人我們幫你請來了。”神龍子心中更是驚疑,這位公子到底是什麽人?此人口中說聲“請”,卻是用這種“請”的方法,當真令人膽寒。

  ??屋內琴聲卻戛然而止,隻聽得那位公子道:“將他請進來吧?”話說完,客棧門卻自動的開了,四個人便將豬籠中的老者抬進了客棧。

  ??神龍子撐開傘,站在客棧外麵,傾聽著客棧中所有人的對話。

  ??隻聽得那位公子的聲音傳來,道:“你們怎麽能如此對待我的客人呢?快快將他嘴上的臭襪子拿開,難道不知道士可殺不可辱嗎?”隻聽得一聲“是”之後,便傳來一個人破口大罵,道:“你們這群害人的混賬東西,隻會用這些下三濫的卑鄙伎倆。若是有本事,和爺爺我一對一比試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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