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戰膠著，持續已三旬。

  ??淩慕楓站在城頭上，一步都未曾離開過。

  ??偶爾才會出拳揮掌，去擋開一些被劍修擊碎，卻依舊大如方桌的墜落石塊，且隻會使用最普通的招式。

  ??徐良則早已離開，與幾名劍修一起，四處巡查，防止會有大妖藏匿靠近，偷襲一些薄弱環節，從而製造出什麽大的動亂。

  ??想來，當然可以，但別想著再回去就是了。

  ??以往妖族攻城，城頭上的人，甚至會趁著輪換間隙回到城中，去淨麵潔身，或者幹脆跑到酒鋪子裏頭，小坐一會。

  ??但這種“忙裏偷閑”，由於這一次的戰況異常焦灼，也就再沒有誰兼顧得上了。

  ??現在下城頭唯一的方式，那就是讓別人抬著下去。

  ??那麽多的人，就在眼前，沐浴於腥風血雨中，大家的心裏，除了“活下去”這三個字，別的，似乎都顯得格外奢侈。

  ??因此，所有的吃喝與用度，如今都由獎懲官署一手安排，派人送來。

  ??然後，淩慕楓就碰到了獨孤狷殳。

  ??城頭太高，為了節省時間，即使像她和姚箐、任顥這樣的大姓天才俊傑，也被征用作為了“苦力”。

  ??兩人相見，不過言語三四句，即匆匆而別。

  ??但接下來的日子裏，每隔上一兩天，淩慕楓就能收到一小壺子酒。

  ??酒味醇厚，應該不是從外麵所購，很可能是獨孤家的私坊釀製。

  ??某一回，一個去了城外清理戰場的中年兵家修士，身陷絕境，而那位曾借給了徐良兩壇子酒的張姓劍修，終究是沒能忍住，一把金光耀耀的本命飛劍便疾射而出，救下了前者。

  ??不僅僅隻是由於兩人相識，而是因為中年兵家修士，是那一批人當中，唯一的幸存者。

  ??東麵遠處正有些無精打采的挽月見此，似乎忽然就來了精神，她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隨即舉手示意。

  ??新一撥的人族修士武者，正準備要跳下城頭時，去繼續那些已逝者未能完成之事，卻突然就聽到耳邊傳來了急驟的號角聲。

  ??號角聲起，戰場上的妖族大軍，頓時如潮水般退去，亂哄哄地撤到了三十裏外。

  ??城頭上大部分的人們，根本不清楚這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有少數人臉上的神情，愈發地凝重。

  ??但無論如何，妖族畢竟是暫時撤退了。

  ??難得的喘息之機，很可能，稍縱即逝。

  ??於是，有醫家人連忙捉緊機會，跑將上來，救死扶傷。

  ??而那一撥原本準備跳到城外的人族修士武者，則還是跳了下去，心存僥幸，看能否找到一些還沒死去的人，又或者給尚未完全斷氣的妖族，補上一記，了結對方的痛苦。

  ??然後，他們還有一個任務，那就是盡可能地撿回一些有用的東西——未全然破碎的甲胄、法袍、靈器，以及妖族的內丹與屍骸……

  ??戰場上，血肉腐爛如泥漿，腥味衝天，即使站在城頭上，即使有著城牆開啟的法陣遮擋，仍舊依稀可聞。

  ??而那些人族修士武者，卻必須忍住令人作嘔的熏臭，忍著眼淚，在上麵尋找著，扒拉著，撐著……

  ??唯獨，同袍白骨，無人收拾！

  ??城頭上的人們，或怔怔地望著城下，或伸手撫摸著城垛棱角，神色之間皆有些漠然，隻偶爾可見大家的目光中，隱隱透露出淡淡的悲痛之意。

  ??也有劍修打開一壺酒，嘴裏輕聲喃喃自語，然後緩緩差不多倒完了其中的酒水，剩下的，便仰頭一口喝盡，跟著隨手將酒壺遠遠扔向東邊，一顆劍心，愈發澄亮。

  ??淩慕楓也站到了城邊，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突然就記起了徐良之前問過自己的那句話，“你這又是圖些什麽？”

  ??他當時確實是有些迷茫的，說不大清楚其中的究竟緣由，隻以為是因為來到血瀾天下後的所見所聞，讓他覺得盛元大陸欠了離殤城太多，而這一刻，答案卻變得逐漸清晰起來。

  ??不隻是覺得，而是盛元大陸真的虧欠離殤城太多，太多。

  ??無法想象，假如全盛的妖族，破開玄圓鏡，通過兩界壁壘，到了那邊之後，李家寨的村民，大小木，花妞，清河郡，天晟國，武神新院的好友以及各位導師，巧兒、小晴、安生、溫雪語、柳茹陌……

  ??自己能守得了何處，又護得住誰？

  ??原來是，大義一縷，私心過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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