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自己被人發現了行蹤，淩慕楓並沒有想太多，隻是在心裏頭，暗暗提醒了自己一句，往後行走曆練，需要更小心些。

  ??倒是對於最後那名在同僚的掩護下，先行逃去的敖危斥候，是著實擔心了一陣，不過，很快他又覺得有點兒可笑，畢竟再怎麽說，也不太應該。

  ??南陵國為雅風藩屬，而自己則算得是雅風國人。

  ??也許是因為柳茹陌柳姑娘的關係，所以心就不知不覺偏向著了敖危？但好像，又不全然為此，既然想不明白，他幹脆就都不去想了。

  ??繼續往南，逐漸接近敖危王朝的腹地，戰火蔓延。

  ??那些往昔高大雄偉的城池關隘，如今都是滿目瘡痍的光景，反而是較為偏僻的鄉野，還能僥幸得以躲過兵災。

  ??可是大軍壓境，兵鋒所至，沒人會心存這麽一份不怎麽靠譜的僥幸。

  ??所以少不得處處可見流民，在逃難四方。

  ??匆忙之下，背井離鄉，卻又碰上了去年入冬後，南方這邊罕見的一場大雪，於是道路兩旁，多有凍死的幹枯屍骨，老少、婦孺、青壯皆有。

  ??所以淩慕楓更多時候，會選擇禦劍而行，但有些東西，有些事情，太多了，避無可避。所以，這一路下來，那真是讓他目睹了什麽叫作人間煉獄修羅場。

  ??餓殍千裏，這四個讓人聞之悚然的字，不再隻是書上一瞥而過的說法。

  ??硝煙彌漫的空中，有禿鷲盤旋不去，早春時節，還沒長出多少嫩葉的枝頭，有黑色的烏鴉嘶叫不止。

  ??少年雖然已經盡量行走於山野小路，但偶爾為了添加補給，或者是尋些新鮮食材，或者隻是奢望一壺當地的好酒，依舊不能事事遠離人煙。

  ??於是在沿途村集的路邊，甚至是城郭門前，時常會碰到一些哭喊聲震天的茅草店鋪，有屠夫在販賣著“兩腳羊”。

  ??也有實在來不及逃，或者無處可逃，眼看活不下去的父母，交換家中麵黃肌瘦的兒女，易子而食。

  ??世道艱難，注定了少年的路途也不會一帆風順，他遇到過雅風軍士的盤詰刁難，也差點被敖危騎卒當成了他國探子，要一刀砍死。

  ??但這期間最凶險的，卻不是這些，而是一群餓瘋了的流亡難民，成群結隊，像是行屍走肉和野鬼幽靈一般遊蕩，隻要撞見了可能有食物的地方和行人，就會蜂擁而上。

  ??那帶著扈從的車隊，還好說，不過直接分開人群，闖將出去即是。但那些個勢單力薄的，則免不了遭殃，最後可能連人帶物，都要被瓜分一空。

  ??當然，也有身懷武技的武者，直接抽刀胡亂砍殺一通，然後揚長而去，徒留下幾具屍體和滿地血跡。

  ??望著那些形容枯槁的老人，以及病骨支離的孩童，淩慕楓的武境修為自然更高，卻是狠不下這個心腸，所以在途徑一座郡城的時候，他被一群饑民糾纏良久，衣衫扯爛，差點兒就脫不了身。

  ??隨後，少年終於是放棄了心中的那些奢望，亂世之中，又何來佳肴珍饌美酒？

  ??與一戶家境稍微殷實，不願輕易丟了家業，還是選擇留在故土，等待老天垂憐，好能躲過此次劫難的大戶，幾乎傾盡身上所有，購買了一批食糧，放在芥子戒中，在碰到某些生命垂危的情形，他就會拿出部分，派施下去，試圖救一救對方的燃眉之急。

  ??雖然明知道此舉，不過是杯水車薪，但他能做的，大概，也隻有這麽多了。

  ??這天傍晚時分，淩慕楓再次避開大道，在黃昏裏，翻過一座山坡，然後看到了一座依山腳而建的村落，有火光四起。

  ??乍看之下，少年禁不住額頭一皺，隨後手搭涼棚，瞧清了個究竟，於是再也按捺不住，當即疾飛下坡，直奔村莊而去。

  ??進得村子裏麵後，仿佛地獄一般的慘烈場景，又出現在他的眼前——到處都是被虐殺的屍體。

  ??其中婦人大多衣不蔽體，有些雙眼翻白，口中吐出長長的舌頭；而青壯男子的四肢，則被刀劍槍矛，捅出大大小小許多的血窟窿後，或許是當時並沒有完全斷氣，掙紮抽搐著，帶出一路的血跡，殘肢斷臂，肝腦腸子流了一地；那些稚童的下場，更是尤為淒慘，大多被剝個清光，吊在了屋簷上。

  ??少年輕輕閉上眼睛，豎耳凝神聆聽，片刻之後，他就知道，全村老小，沒有一個活口。

  ??他蹲下身，撚起一撮鮮血浸染的泥土，雙指輕輕揉捏之後，重新丟回地上，跟著站起身，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躍上屋脊，看著沿著一處方向遠去的腳印和馬蹄痕跡，少年此刻的心中，第一次，充滿了想要殺人的衝動。

  ??路見不平事，應否管一管？

  ??答案，就在心中。

  ??淩慕楓一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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