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導師顧以明的家，隸屬雅風國的清涼郡，出了武神學院，還要向西北方向行個四五百裏路。

  ??所在的小村鎮有著個還算雅致的名字，叫作“長風”，隻可惜這名字不俗，小鎮卻實在普通，不繁榮，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名勝古跡，也無甚拿得出手特產。

  ??鎮子名頭的由來，大概也不過是因為中間的一條長街，像是一把尖刀，貫穿了鎮子的兩頭，使得那西風無阻，每天獵獵不斷而過，透人心涼。

  ??但顧以明並非雅風國人，至於是何方人士，他自己從不提及，或許除了機密室，沒人知道。

  ??雅風長風鎮，住著異鄉人。

  ??雇了一輛馬車，顧以明沒有像他平常教導學子們那樣，一路漫行量步回去。

  ??掀開門簾，天色將晚，殘陽如血。

  ??望著已經被風雨侵蝕得快看不見字跡的鎮門牌坊，顧以明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心中就如十二年來，每次見到時的歡喜。

  ??到了牌坊下，付過路資，下了馬車，肩上的包袱裏，有他從錦山腳下集市買來的一些頗為精致的糕點，在經過鎮道兩旁的小攤時，他又買了個竹蜻蜓。

  ??七拐八彎，熟悉的小巷子已經眼前。

  ??小巷很窄，展開雙手，掌心剛好觸碰兩邊牆壁。

  ??小巷盡頭，就是家，一座兩進的小院；但是在巷口處，顧以明卻停下了腳步。

  ??淡淡的血腥味，心神的一絲不安，讓他不敢踏出這最後的幾步。

  ??“砰砰……”數聲，似乎是感受到詭異的氣氛，臨近的幾戶人家，還沒入夜，就關起了門。匆匆的行人，偶爾經過，更是如見惡鬼，躲避不及。

  ??長風鎮，又起風，吹起了顧以明的長衫，拂動著他的花白須發。

  ??站立良久，顧以明沉聲開口，“不知是哪路高人，可是找老夫有事？”

  ??片刻無人應，沙沙隻有風聲。

  ??但顧以明的雙目兀然一縮，因為他已經看到自己的院門旁，站著個身影，標杆一般直立著的身影，似乎和其身後的牆壁融為了一體。

  ??“影使？”看到對方死人一般蒼白冰冷的麵容，顧以明壓抑住心裏強烈的不安，道出了個稱謂。

  ??對方沒有回答“是”或者“不是”，不帶一絲情感地冷聲說道：“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如實回答我的問題；第二，和裏麵的那個小女孩，一塊死。”此人的聲音低沉沙啞，而且並不自然。

  ??“你，你把裏麵的人怎麽樣了？”聞著還沒散去的血腥味，顧以明全身微微顫了一下，臉顯悲憤，輕喝道。

  ??“嗬，隻是解決了一個愛大呼小叫的老嫗而已。我知道你在乎的並不是她，所以你大可以把手裏的量骨尺，先收起來。”對方冷笑了一聲，似乎是覺得顧以明在自己麵前耍這種小把戲，實在是幼稚。

  ??顧以明手指彎曲一彈，把剛剛借助身體顫動，而滑落到了掌中的一把六寸鐵尺，彈回了袖子裏，“你想知道點什麽？”

  ??“我想知道，今年從天晟國清河郡，去到武神學院的幾位學子的資料，還有他們半年來的表現。”

  ??“我在武神學院隻是負責教授基礎武技的，為什麽找上我？而且那幾個學子，也並沒有同在一個地方。”

  ??“這個不歸我管，你也不必問，你隻需要回答你知道的。還有，別想著去隱瞞什麽。我今天能來，就證明我們對其中並非一無所知。”對方的言語間，似乎已經沒有多少的耐心。

  ??看到對方如此回答，顧以明心裏不由打了個突，馬上隱隱想到了什麽，他皺了皺眉頭，“我所在的教院，是呈薦學子的那一邊，遇到的三個……”

  ??話沒說完，他的身形已經飛欺而上，不過眨眼，縮地成寸，就到了對方的麵前。爾後並指如尺，點向了對方眉心。

  ??“哈，這就是術門的仙人指路麽？你是在找死。”對方卻似是一點也沒覺得意外，嘴裏譏諷了一句，右掌曲指成鉤，就已搭向了眼前突刺而來的尺指，同時左手更是快若奔雷，一掌印向了顧以明的胸膛。

  ??兩人之間，想距不過兩尺，對方的一掌，顧以明竟然來不及去格擋，更似是連側身閃避都做不到。

  ??“嘭”的一聲，如中敗革，顧以明的胸腔，被對方掌中蘊含的強勁力量，霎時打得凹陷了下去。

  ??“噗”，顧以明嘴裏一口鮮血，如紅色鐵汁，激射而出，飆向對方的雙眼，卻被對方扭頭躲過，打在了牆壁上，滋滋作響，磚粉泥塵，簌簌脫落。

  ??“哼，你以為我們還不知道你平時隻是以武宗身份示人，實即有了丹罡修為嗎？”說完，對方右手已經同時了捉住顧以明的手腕，就要用力一拗，將之折斷。

  ??但他驀地一驚，因為這個時候，被一掌擊打得“垂頭喪氣”的顧以明，嘴邊微微地露出了一絲笑意，然後覺得自己手上捉住的那隻手，發出幾聲哢哢輕響，就如同一條毒蛇，彎曲延伸，乍地長出數寸，指尖上白光一點，“唰”，就刺入了他的額頭裏。

  ??“啊……”，一聲痛嚎，長著一副死人臉的男子，麵上終於露出了驚駭之色，也顧不得再去管顧以明的手腕。貼在顧以明胸膛上的左掌，勁力運轉之下，就像氣球一般，急劇地脹大起來。

  ??“嘭”的一聲，男子的手掌齊腕炸開，顧以明就像一個破麻袋，被其中爆發出的一股強大氣流，震到了巷口處，啪地摔在了地上。

  ??“為……為什麽，你，你竟情願拚著兩敗俱傷，也不願回答幾個與你本無關痛癢的問題？”斷去左掌的男子，睜大著雙眼，靠著牆壁，緩緩地癱坐了下去。額頭上像是被一把錘子砸開的一個孔洞，有紅白之物無聲流出，紅的是鮮血，白的是腦漿，稍刻就溢滿了他整一張臉，形同厲鬼。

  ??“咳，咳……”，顧以明一邊咳嗽，一邊艱難地爬起身，把湧到嘴裏的鮮血和髒腑碎塊，吞咽了回去，“咳，咳，如果你真的是影使，我顧以明再作一次小人，也……也就罷了，可惜，可惜，你是‘狩天’的人啊。”

  ??“呃……你是怎麽知道……知道……的……”，額前穴被破，明明修為還在顧以明之上，到了丹罡中階的男子，卻首先扛不住了，腦袋一垂，已是了無生息。

  ??“你雖然沒有蒙著麵，但你大概是忘記老夫以前的名號了吧，咳……咳……”，顧以明沙啞的聲音，就像是從一個破漏的風箱擠出，然後又覺喉間氣血翻湧，他連忙用手掩住了嘴巴，但是堵得了嘴巴，卻堵不住鼻孔，堵不住雙耳。

  ??“哈哈，察色觀命，算來算去，為什麽就是沒算到自身呢？哈哈……”，好不容易運轉氣機，把傷勢稍稍壓了下去，望著手掌上的鮮紅，顧以明低頭輕聲訕笑著。笑著，笑著，眼角處，卻已經流出了兩行血淚……

  ??“啊……啊……”，巷子盡頭處突然響起兩聲女童的尖叫。

  ??尖叫聲傳入生機已經逐漸暗淡下去的顧以明耳中，他幡然驚醒，“小晴，小晴……”，搖搖欲墜的身軀一振，就要跑向巷子盡頭的那個小院。然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連忙翻開袖子的內襯，認真地把臉上和手上的血跡，全然抹去，這才重新舉步走了過去。腳下踉蹌，目光卻異常堅定。

  ??他的左手中，由始至終，還攥著那個在小攤上買來的竹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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