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拔弩張的雙方一看，好嘛，好人來了，梯子搬來了，趕緊借機下去吧。再不下來，真的要出人命了。

  ??於是，龐建一把握住“秀頂光”的手，熱情洋溢地說，謝謝，謝謝，我要好好謝謝你，你太了解我們列車工作人員的辛苦了。這樣吧，我邀請你到餐車喝杯茶吧。

  ??這位也不客氣，那感情好，恭敬不如從命，我去把行李拿來。

  ??不用了，你說是哪件，我讓夥計去取吧。

  ??列車員付雨生就樂顛顛地把旅客放在行李架上的公文包取來，一行人在人頭攢動的車廂裏“閃展騰挪”一番，砍出一條路來，殺到了餐車。

  ??龐建吩咐餐車長拿飲料上來，那邊就捧上來兩瓶“王老吉”。餐車除了就餐時間，一般是不放客進來的。非要賴在這邊，可以，按人頭收錢，50塊錢一位。

  ??坐火車的基本都是不太有錢的，有錢的主上個廁所都恨不得搭直升飛機去。一提錢，廣大人民群眾就主動退縮了，還是一個猛子紮到硬座車廂抱團取暖，暖和暖和去吧，熱不死個人，大家都擠在裏麵呢。

  ??龐建和“秀頂光”坐在餐桌跟前，拉開了滾滾而來的話閘子。龐建說，娘希匹，不是看在還有你這個通情達理的大哥份上，咱今天非要把哪個雜碎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秀頂光”嗬嗬一笑說，和氣生財，和氣生財，犯不著跟這種人生氣。人家也是主持正義，英雄好漢呐。

  ??龐建說，我們K281次列車是遠近文明的紅旗列車，乘務員素質高。換了東北的列車試試看，保準這小子下不了車。

  ??“秀頂光”沒有接過他的話茬，隻是嘿嘿笑。從懷裏抽出一支煙來，放手上敲了敲。車上是嚴禁吸煙的，見對方沒有阻止的意思，但是也沒有人上前給他點煙。

  ??那就是默許了，剛才敲的動作也是個試探。

  ??“秀頂光”摸出火機把煙點燃，噴著一口煙絲說，這旅客的工作不好做，總覺得拿了錢，車上的人就都是孫子，什麽都要聽他的。不要理他，你要相信，大多數人還是通情達理的。

  ??龐建不知從哪摸到個煙灰缸遞過去。這眼前一陣朦朧，兩人籠罩在雲山霧海當中，龐書記的煙癮不覺也犯了。不過，一旦他要是帶頭抽起來，下次他來車廂檢查就沒人理會他了。都是跟你學的，領導就是榜樣，此刻縱使煙蟲把他的嗓門撕碎了，他也不敢把香煙掏出來。沒掏香煙，但是掏出了一盒名片，摸出了一張，兩手捧著夾著遞給了“秀頂光”。

  ??以後上不了車，盡管找我，隻要是濟州鐵路局始發的車，隻要找到我，保管讓你有個鋪躺躺。

  ??鐵路上的領導從來都是這麽豪氣逼人的。別看你有錢，這火車票不賣給你，你背著萬兩黃金也回不了家。你買得起軟臥，但是車上的點頭哈腰、水果熱茶買不到。火車票，是個好東西啊，尤其到了過年過節的，多少人徹夜排隊為了一張回家的小小車票。

  ??世界再大，也要回家。這是一張回家的護身符啊，有了這張名片，意味著踏上站台就有了一個鋪，一個座，一座流動的賓館。

  ??“秀頂光”連忙起身說謝謝，謝謝，真是太榮幸了。龐書記，你真是一個實在人，太豪爽了，能夠交到你這樣的朋友真是我的光榮。三生有幸啊！

  ??龐建一隻腿橫斜在旁邊的座椅上，眼睛裏溢滿了崇高和自豪。鐵路人工資不高，就這點還拿得出手了，又送出了一份大禮。

  ??感謝之餘，作為回報，滿麵紅光的“秀頂光”也摸出了一張名片塞到了龐建手中。

  ??龐建漫不經心地接過來，大眼掃了一下，騰地站了起來。如同國軍司令見了蔣中正的手諭一般，趕緊畢恭畢敬地打個標準的敬禮。

  ??敬禮完畢，一把握住“秀頂光”的胖乎乎的大手說，領導，你這是微服私訪，我們接待不周，還請多擔待。快，快，領導隨我去臥鋪休息吧。

  ??名片上字不多，稀稀疏疏印了幾個醒目的宋體字：鐵道部辦公廳副主任 錢禮群。

  ??鐵道部辦公廳副主任是個什麽級別，什麽角色？

  ??主任是正廳級，副主任自然是個副廳，也就相當於濟州鐵路局的副局長這樣的身份。

  ??難怪龐建一個激靈立正稍息打敬禮了。

  ??錢副主任拍拍他的肩說，龐書記，不必了，不必了，在這就挺好。今後碰到什麽需要我關照的，來個電話，能幫忙的一定效勞。錢副主任的京腔字正腔圓。

  ??龐建誠惶誠恐地說，錢主任，還是到臥鋪去吧。那邊清淨，領導一路風塵勞頓，找個鋪躺躺解解乏。

  ??龐建這個心裏氣呀，看管通勤車廂的付雨生這小子太不長眼，這麽大的領導上車竟然不匯報，真要被領導逮著個事，麻煩就大了。

  ??列車員一個基本的功夫就是看人、識人，記人。得罪個把旅客不打緊，得罪鐵路上的哪個領導就大了，回去保準挨頓臭罵。

  ??這一天對龐建同誌來說不是壞事，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偉大的起點，壞人也會遇到他的伯樂，當然是比他更壞的人，更會玩人的人。也可以反過來，錢副主任找到了他心中的千裏馬。

  ??錢副主任死活沒去臥鋪車廂。因為他的目的地快到了。這趟出京他是公私兼顧。前方站需要下車了，他沒有提前亮出欽差招牌，是因為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行蹤。錢副主任出行肩負著一項重大的使命。臨下車之時，他千叮嚀萬囑咐龐建，千萬不要透露他的行程，他有大事要辦。

  ??龐建這個猴精哪能不曉得這一點，欽差下來，肯定有大事要辦。要不然上車的時候，地方鐵路局的大員早就前呼後擁送他進站了，廳級幹部哪有地下黨一般擠通勤車的。錢副主任神神秘秘地漂在硬座車廂裏，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熱情地把錢主任從前方一個叫茂明的小站送下去，龐建立馬把付雨生提溜過來訓斥了一頓。說他把關不嚴，有重要領導上車都不及時向車上匯報，差點壞了大事。

  ??付雨生很委屈，嘟嘟囔囔地解釋說，上通勤車廂的都是晃一下工作證，這麽多人上車，哪有時間一個個地查驗。

  ??說得不假，平時就是這麽回事。鐵路術語叫做簡化工作流程，沒有按照標準作業。平時沒事就沒事，攤上事就得挨一刀。

  ??龐建不耐煩地打斷他，回頭寫份檢查交上來，叫你不好好幹。再不好好幹，把你調到烏魯木齊車隊燒爐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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