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河的父母雖然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但是他們的心中卻寫就了最古老的真理。他們認為，所有的食物都是生命。雞鴨魚肉、稻米大麥，甚至酒，它們本來都是鮮活的，直到被我們吸收轉化。它們其實並沒有死，隻是成了我們的一部分。而我們活著，這一切生物，一切食物，都在體內與我們共同存活下去。

  ??在年幼的時候，楚清河曾經隨父母到鄉間的教堂聽人傳教。一個身披黑色長袍的教父虔誠地布道，教導他的弟子說；“當你們用牙齒咀嚼一隻蘋果時，你們應當在心中對它說：‘你的種子將在我的體內生存’，‘你的芬芳融入我的氣息’，‘你我將帶著喜悅共度每一個季節’。”楚清河年幼的心底觸動了，他本來以為所謂“布道”，就是聽聽讚美詩，聆聽神的教誨，呼喊一些空洞的口號，卻沒有想到在如此簡陋的教堂裏彌散著純樸的如同鐫刻在羊皮卷上的真理。

  ??後來楚清河在一本書上看到，名滿天下的南海高僧曾用橘子闡明了同樣的道理：吃一個橘子，你應該先聞一聞它表皮散發出的氣味，觀賞它的色澤，然後才用手指剝開它，感受那濺射出來的細雨般的汁液。吃的時候，你也應當慢慢地吃，以對待最昂貴食物的方式對待一隻普通的橘子，專注而集中，仔細品味由酸至甜之間那最微妙的變化。

  ??楚清河上了中專之後，因為成績優秀變現良好，很快被吸收為入黨積積極分子。但他絕對不是徹底的無神論者，他信仰黨的方針政策，信仰教科書上描寫的建國曆史，對於我黨所開創的偉業欽佩而向往。但是對於宗教似的“一飯之恩”，心頭從來沒有半點懈怠。

  ??參加工作以來，他注意到幾乎所有的文化、所有的宗教，都發現了食物的不簡單。味道以外，它們首先是人類的生命來源；而生命，永遠不隻是物質而已。人，無論活在哪個時代，都必須有著宗教和信仰的支撐。失去了信仰，如同失去靈魂一般，人活在這個世界，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他從小的信仰突然間被自己破壞了，哪怕不是有意而為。

  ??他自幼的敬畏突然就消失了，怎麽不讓他失魂落魄。

  ??老彭笑盈盈地說，老弟，你別這樣，怕了？如果我猜的不錯，你肯定害怕了。我知道，很多人對黃鼠狼這東西一直奉為神物，其實真正的神在你的心中。佛在心頭坐。你心中想著神，想著遵守神的教義，那代表著你的虔誠，將來也你一樣會上天堂，而不是地獄。濟公活佛喝酒吃肉不一樣佛法無邊？他吃的雞腿，想的卻是傳播道義。不想有些道貌岸然的和尚，吃的是齋，念的是佛，想的卻是金銀財寶、美女佳人，這樣的修行不要也罷。

  ??被人破了金身，楚清河隻得苦笑，說，哪裏話，哪裏話，老哥，喝湯！

  ??第三道湯上來了，水裏遊的，地上跑的，都已嚐遍，隻差天上飛的。

  ??楚清河端起藍色的小碗，把臉湊到碗裏的熱湯跟前，那噴香隨熱風飄來，覆貼在臉頰濃鬱得化不開。

  ??老彭說，這肉就不要吃了。這是澳洲鴕鳥肉，肉質粗糙，不好吃。喝湯就行，這湯在大酒店難得一喝。

  ??楚清河用小勺輕輕攪了幾下，感覺到不燙了，往舌尖裏倒了兩滴，果然又不同於剛才第一道湯的“鮮”，第二道湯的“騷”，卻是厚實的“香”，裏麵放了大蔥、生薑和少許香菜，滿嘴的濃香，楚清河的嘴巴變成了香料盒，再也舍不得張開，生怕把這美妙散發於空氣中。

  ??此時，酒來了。

  ??楚清河不敢多話。老彭說，這是法國的葡萄酒，今晚，我們就兩人，分享這一瓶吧，來，先潤潤嗓。

  ??說著話，老彭給他斟了滿滿一大杯。

  ??楚清河心裏笑話，西方人哪有這麽喝酒的。人家品酒都是淺淺地倒滿杯底，這麽不要命喝啤酒一般，多少銀子也不經折騰。卻是不便點破他，說，來，老哥，幹杯。

  ??兩人一飲而盡。

  ??咂摸咂摸嘴，也沒有感覺到有多好喝。

  ??現代的人吃飯總是撿最貴的吃，穿衣服總是穿名牌，住房子是越大越好，手機是功能越多越受歡迎。

  ??仔細想想，高檔手機，70%的功能是沒用的，高檔轎車，70%的速度是多餘的；豪華別墅，70%的麵積是空閑的。其實，何止於此，還可以列舉很多。比如：衣物用品，70%是閑置沒用的。億萬家產，70%是留給別人花的。

  ??說到底，許多人的打拚、競爭、苦惱、焦慮，往往是為了這幾乎用不著、可以忽略的70%。因為貪得無厭，欲壑難填，不管有沒有用，都巧取豪奪，多多益善，爭得你死我活。結果是如牛負重，苦不堪言。如果我們能改變思路，豁達胸懷，看輕身外之物，毅然放棄那可以忽略的70%，僅僅守住人生必須的30%，簡單生活，無欲則剛，就完全可以活得輕鬆、愉快、自由、灑脫。

  ??人啊，如果有一天象鳥一樣，詩意地棲息在大地上，這個富饒廣袤的大地上便少了許多紛擾和煩惱。

  ??楚清河暗自琢磨老彭的土老冒。白酒上來了，老彭自豪地說，今兒到了這，放開喝。談到酒，店裏的規矩是“三中全會”。剛才洋的開過葷了，老弟，我覺得洋酒就那麽回事吧，和個喂豬的泔水差不多，咱們也不必和假洋鬼子似的，含一口假摸假樣地瞎品味。來這了，就把自己當成豬，放開吃，放開喝。人啊，哪天和豬一樣，吃了睡，睡了吃，沒有這許多煩心事該是多麽幸福的事情。

  ??白酒是茅台。兩人各自用大杯把酒分了，也不客氣，規定六口幹了，討個“六六大順”的吉利。

  ??現在的人都是鬼精鬼精的，你剛一張嘴，他就能知道你大概要說什麽，相互之間防範得很嚴。正因為人都是理智和感情相結合的動物，所以酒是個好東西，人們需要酒來麻醉彼此。隨著酒的不斷喝多，理智漸漸地就少了，感情自然而然就出來了，稱兄道弟、肉麻奉承這些清醒的時候說不出來的話，借著酒意就可以很自然地說出來了。對方清醒的時候聽不順耳、或者聽著別扭的話這時也就越聽越順耳了。感情也就越來越深了，見過一兩次麵的人，在第三次也就成了兄弟了。

  ??殺了一瓶葡萄酒，一瓶茅台酒，接下來的是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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