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個原因，貴賓室的客運員和跑北京、上海的乘務員差不多，稍微有點姿色，嘴巴甜點就會被形形色色的領導、大款看中，幹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有很多故事。總而言之，貴賓室的人是很牛的，最牛的當然是貴賓室的人的後麵的人，就是給楚清河打電話的人。

  ??楚清河說是要給貴賓室全體人員來個大調整，其實他比誰都清楚。一個也不會調整，弄不好，他自己就可能被先調整走了。此舉不過是引蛇出洞，看看盤踞在貴賓室上麵的都是什麽鳥。一天數個電話，楚清河開了眼界了：路局客運處的、路局運輸處的、車務段某副職的、團市委的，還有不太好說的……此處省略N個字。

  ??楚清河心裏有了底，就暫時按兵不動，看看下麵還有什麽戲。既然今天你給我打電話，說不定明天我也會給你打電話。哪個人後麵有什麽關係，楚清河小心翼翼地把他們一一記在本上鎖到了抽屜裏。

  ??杜雲走了，楚清河心中常感寂寞。老大姐在的時候，工作閑暇之餘，兩人喜歡坐一起談談家常理短，聊些站上的陳年往事和人事脈絡。

  ??杜雲從來不拿他當領導，楚清河不拿他當下屬。談話過程兩人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杜雲年紀大，但是人緣好，不爭強，不好勝，從來都把楚清河當作自己弟弟看，有時家裏燒了好吃的，也會用保溫飯盒盛一份給他端過來。

  ??站長辦公室因為有了杜雲的照料，總是一塵不染井井有條，就連辦公室養的那盤吊蘭也顯得格外有生氣。現在，朝夕相伴的人突然走了，楚清河好長一段時間不大適應。

  ??當這個人在他身邊的時候，他隻把她當做空氣，看著她每天忙忙碌碌進出不停，並不知曉幸福的含義，不清楚有朝一日失去她之後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

  ??雖然她不是屬於和他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但是當這個人真正有一天突然永遠不能再回來，楚清河隻覺得每天周圍的空氣稀薄之極，腦子裏總有缺氧的感覺。

  ??杜雲的音容笑貌盤踞在他的心頭久久揮之不去。以前有一部電影，鏡頭裏一個大男孩在衛生間衝澡，水龍頭嘩地往外流淌著熱水。男孩使勁地搓著身體，往身上打了好多泡沫。很快水流聲停止了，一片寂靜無聲，男孩喊了一聲，媽，給我拿毛巾來。

  ??但是沒有人過來。男孩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媽媽一周前剛剛過世。他趴在牆上，無聲地抽泣起來。

  ??楚清河總體的感覺就是這樣。有一天夢裏杜雲給他端來了自製的紅燒牛肉。見到杜雲，楚清河不害怕，一點都不害怕。他驚喜地過去，一把拉著她的手，可惜還沒有吃上牛肉，夢境就切換到其他鏡頭了。

  ??醒過來之後，楚清河就打算做點好事，好安慰杜雲在天之靈。善有善報，以切實行動回報老大姐吧，多做點善事為老大姐積積陰德。

  ??這一天，楚清河看報紙時留意到一則消息，說距離洪湖70公裏有一個叫做大金莊的村落，村裏孩子喜歡讀書，愛好體育，但是缺少必要的活動器材。

  ??楚清河動心了，他毫不猶豫從站上小金庫撥了2000多元錢，聯係了市裏一家商場，買了兩個籃球架和10個籃球。趕上雙休日，讓站工會聯係幾個人，一起開車把東西送到學校。

  ??這個破落的山村學校轟動了，孩子們看到嶄新的籃球架，眼睛裏都放出光來，一個個在操場上活躍起來。此情此景，楚清河眼睛濕潤了，他自己的童年其實也實屬不易，差點都沒有學上，能考上鐵路中專也是貴人相助。

  ??那一幕至今難忘。父親揮舞著竹竿，攆得滿村雞飛狗跳追著他揍，楚清河東躲西藏上躥下跳，半夜三點，父親把他從草垛裏拽出來，拎著耳朵一路牽回家。

  ??楚清河直跪於長長的門檻前，眼井裏盈滿碧清的泉水。這不能怨他。村支書的兒子要楚清河給他寫作業，他不肯，他猛然照著楚清河左邊的臉頰狠狠扇了一記耳光。爾後，他又到班主任黃老師那惡人先告狀，說楚清河如何如何抄他的作業雲雲。

  ??黃老師不問青紅皂白，忿忿地把楚清河叫到辦公室，對他右邊的腮幫又是一記“二重奏”。楚清河怒火中燒忍無可忍，趁黃老師把頭伸過來厲聲詢問的時候，憋足渾身的力氣毫不客氣狠狠回敬了他一巴掌。隨著一聲清晰的脆響，黃老師愣住了，楚清河落荒而逃。

  ??後果是災難性的。父親很快知曉兒子打了老師，他操起竹竿劈頭蓋臉向兒子打來，楚清河奪門而逃。那日，他一直在外遊蕩到深夜不敢回家，蜷縮在草垛裏慢慢睡著了。

  ??半夜，父親把他領回了家。母親垂淚給他輕輕搓揉腫得饅頭般高的小手，父親一聲不吭“吧嗒吧嗒”吸著旱煙。昏暗中隻有腥紅的煙火時隱時現，屋裏彌漫著嗆人的煙味。大哥高三正複讀，楚清河念初二。父親當了一輩子睜眼瞎，受了一輩子沒文化的氣，便攢足勁努力想把弟兄倆培養出個人來。沒想到去年大哥10分之差名落孫山，他又招來了是彌天大禍。父親一夜沒睡好，隻聽得竹床“咯吱咯吱”作響，伴隨著聲聲的哀歎。

  ??翌日，父親買了好煙好酒去賠罪，人家不見。次日再找，還是不見。再後來，終於有話傳來，叫帶著兒子一起去。

  ??父親忙不迭地拉著兒子去了他家。打開門的一刻，黃老師威嚴地發話了，說除非讓我再揍兩下消消恨。父親拍著胸脯說那是，那是，黃老師你管教吧。黃老師果真抓住楚清河的頭發照他左胸就一拳，接著抬起右腳，嚇得他趕緊閉上眼睛。

  ??隻聽見，撲通一聲悶響，黃老師像隻蛤蟆翻著白肚跌仰在地。父親握著拳頭雄獅般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拽著他轉身便走。一路上，父親喃喃道：這樣的老師也能教出好學生麽，這樣的人也配當老師麽？

  ??很快辦了退學手續，想換個學校。誰料四鄉八村早已傳播著他的“惡名”，學校之間也訂了“攻守同盟”，想走人，談何容易！父親一日一日腳踏自行車外出找門路，鳳點頭雞啄米求人拜人，無奈被人一家一家逐了出來。

  ??最後父親精疲力竭，揣著2000元錢在市中心徘徊流浪，不知該往哪裏去。老天如果告訴他，誰受了這血汗錢給父子倆指條明路，父親會立馬把它奉上，盡管這是全家含著眼淚賣了一窩未出欄的小豬，賣了幾袋留著口糧的麥子才湊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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