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月眼睛帶著鉤子說，帥哥，隻要事成，一言為定。

  ??我帶著任務出了打字室的門。這個難不倒我，雖然我自己還不是黨員，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我到新華書店查了幾個應用文的範本，熟悉了套路，回來結合方月的本職情況，洋洋灑灑一千多字就寫好了。

  ??第二天交給方月，方月前前後後讀了一遍，感覺很滿意。說，時大才子，你簡直把我寫活了。你寫的，就是我想說的，隻是我肚裏有貨倒不出來哩。方月放下手頭的工作，照著初稿，飛速打印排版，出了一份工整的打印稿，交給了機關總支。

  ??方月後來又麻煩我了很多次。寫她的年度工作總結，寫她的事跡簡介。我靠，一看她填的表格，今年的機關先進個人居然授給了一個機關打字員。我感到非常搞笑。

  ??搞笑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後來的事情不單單是搞笑，而是我震驚了。因為其中的一個材料顯示……方月要當幹部了。

  ??這次幫她填的表是工人轉幹表。方月填了自己的一些個人資料，剩下的事跡簡介，她介紹情況，我幫她豐富圓潤。我對文字要求一向嚴格，整理她的材料也是前後把關，精短有力，適度拔高，工工整整、非常規範地完成了她交給我的作業。

  ??大約兩個月下來，上麵正式下文，方月的身份由工人變成了幹部。在減員增效的大背景下，方月奇跡般地實現了身份跨越。我的耳根子老是在琢磨高段長的話，機關的幹部減都減不下去，哪還有多餘的編製？但是這麽嚴厲的背景下得到編製，都能創造出打字員的崗位編製。我體會到了權力的彈性和巨大威力。有時候，領導的話是需要反過來聽的。

  ??雖然崗位沒有變化，但是既然有了正式的幹部身份，方月已經具備了向機關其它科室流動的必備條件，隻待時機合適了。

  ??我和莫漢兩人還在苦苦等待。

  ??等待的過程中，於小濤被遠城外國語初中提前錄取了。這對我不是一個好消息。軍功章裏有莫漢的一半，於小濤這個熊孩子，聰明且調皮，太淘，太貪玩，如果背後沒有一個人嚴防死守，早就蹦躂上天了。於小濤順利考上名校，於書記是不會忘記莫漢的功勞。

  ??這次，我的命運其實並不掌握在我的手上，我的力量太弱，使出洪荒之力也扼不住命運的咽喉。

  ??我到底出局了。我之所以出局，是因為郭科長出事了。郭科長之所以出事，是因為別人出事了。本來他是沒事的，是別人出事，順帶把他帶了出來，過程很滑稽。

  ??哲學裏講，偶然之中蘊含著必然。以前我不太理解這句話，生活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郭科長貪小便宜、公私不分的這副做派，遲早會犯事的，這是這次犯的太不是時候，我也受了牽連。

  ??有人向路局舉報，說客運段某後勤幹部開具假發票，在路服的采購上收受回扣。經路局紀委秘密調查，情況屬實，把情況通報給客運段，要求嚴肅處理，以儆效尤。

  ??鐵路的製服采購通常都有嚴格規定，遠城鐵路局有自己的服裝廠。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自己人生產。但是有個別車隊，因為要創建全國的青年文明號，路局允許在原有製服的基礎上，再增設一套高品質、有特色的品牌製服，而且采取招投標形式，引入外部競爭機製，讓外麵的服裝企業有機會參與其中。

  ??結果外麵人向遠城客運段攻關，腐蝕了這個環節中的關鍵人。本來很有競爭力的另外一家服裝企業氣不過，向路局紀委寫信反映情況。路局紀委派員和舉報人取得接觸，取得線索，一舉挖出了客運段機關管後勤的蛀蟲。

  ??既然財務被上級紀委盯上了，客運段不敢大意，在從嚴從重、快速查處收受賄賂的當事人之後，立即部署了全段財務發票大檢查、大整治活動，把整年度各個領導簽字的發票全拿出來，一一重新核對，看看有沒有假發票夾在其中。

  ??客運段財務科加班加點，把各個領導簽字的發票分門別類整理好，分頭送過去讓領導審核。於書記這邊的黨務經費也有不少發票，沒事的時候，就一張一張地核查起來。

  ??有幾張，於書記整了半天也沒有印象，但是上麵的字明明就是他簽的。平時於書記簽字不怎麽看發票，黨委這邊基本都是吃飯、住宿或者辦公經費，金額不大，有時候他手頭忙，拿過來頭也不抬就簽上了名，所以具體他也記得不是很清楚。

  ??他當然整不明白，就連他平時簽字用的這支筆，我們也是比照同一款型號買的。他的字跡我在宿舍臨摹了何止千倍百倍？但是正因為我臨摹得太像了，好像是同一個模子刻下來的，讓於書記起了疑心。

  ??人的心情是不斷變化的，變動的心態決定了所寫的字多少有點差別，不可能時時保持一個模樣、一個大小。有幾張發票因為時間集中在一起，幾乎完美的筆跡一氣嗬成，即使於書記自己也分辨不出來。沒有瑕疵的美是不完整的美，於書記自己都不相信連續幾張發票，他簽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字。

  ??這幾張發票的具體經手人是我，審核人是郭科長。那肯定是郭科長的事了，我這個跑腿的，即使不懂得財務紀律，審核人總歸是懂得的。於書記翻了翻一年來的工作筆記本，確認這幾張發票的報銷事由空穴來風，子虛烏有。空手套白狼，套到黨委經費了！雖然費用不多，但是性質太惡劣。

  ??於書記是個心善的人。那天下午，他把郭科長喊到辦公室談了半個多小時的話。回來後，郭科長一臉的菜色，默默地躺在沙發靠背上不說話。

  ??後來聽郭科長說，進門坐到於書記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於書記也沒說，拿了一疊報銷單據出來，問他到底這麽回事？那些發票是郭科長和家人到廣州旅遊的住宿發票，抬頭寫上公家名稱，由我簽上字，就偷偷混雜在其它發票拿到財務報銷了。而黨委這邊全年沒有在廣州的會議或其它業務，郭科長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書記讓郭科長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後再跟他匯報。

  ??天塌下來了。東窗事發的前夜，我和郭科長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公家的錢，動一分也是貪汙公款。真要嚴格追究，輕則下個全段的處分通報，重則解除勞動合同，追究法律責任，送進局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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